紫珠向春满条红（五）

西歧

　　紫珠向春满条红（五）
　　——上官云珠轶事
　　1938年年底，韦氏两老携着末女亚弟、女婿张大炎、外甥张其坚，自广州启程，舟车数换，风尘仆仆，投奔儿子、长女、次女栖居的上海，租住蒲石路庆福里18号。
　　逃难在外，不比居家，田园荒了，生意断了，职业丢了，收入来源切断了，可伤风咳嗽、喝茶吃水、行路居住，一切的静静动动，却是皆需花费银钱，而一年多前在那日寇轰炸机的呼啸声里挈妇将雏背井离乡时，走的实在是太匆忙太匆忙，没有带够足够的盘缠，谁知道这一逃会逃了一年多呢？张大炎付完了首期的房租金，发现身上已经是囊空如洗，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呢？心头一点底气也没有。他看着一大家子的人，每一个都是面黄肌瘦，每一个都是衣衫褴褛，刚满周岁的儿子满地爬，爬得一身尘埃，不免就哀声叹气起来。亚弟见之，赶忙就跑过去捧着他的头轻轻摩挲，柔肠百结地安慰他：“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是大画家刘海粟的得意弟子，会西洋画、会钢琴、会说外国话、会做账房先生，在这大上海，不愁没有人慧眼识珠。我嘛，至少可以去富裕人家做保姆、做厨娘。你可别忘了，你的女人可做得一手好菜。”“你还记得吗，4个月前，我们在昆明，被小偷偷走了钱包，一时又与你爹你娘他们走散，饿了三天三夜。那时，我们实在没有法子了，我就去跟路边江南酒家的老板商量，让我去帮厨试试，跟他讲好，如果我做的菜客人喜欢，我就留下，能管我们一家人的肚子就好，不要工钱，也不要大鱼大肉，只要残羹剩饭就行，结果，几天下来，客人都来点我做的菜，弄得那老板差点跪下来求我们留下。”“退一万步，如果我们在上海真的耽不下去，我们可以去苏州，在苏州城里，你人头熟，关系广。我们也可以去无锡，在无锡城里，你们家有很有多生意上的老朋友，说什么他们也会帮上一些忙。再不济，我们还可以回长泾，在自己家的学堂里教书。”说的大炎破涕为笑。
　　说动就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开始了行动。在韦家大哥、大姐、二姐的启示下，大炎就专跑中小学校。亚弟呢，先把目标锁定了当厨娘，就专跑饭店和中式菜馆。几天下来，大炎很快就落实了在一所中学当美术教员——毕竟已经有过好多年的教学经验，毕竟笔底功夫不弱，即兴画下一幅静物、一幅素描，都是有模有样无可挑剔。亚弟跑了数十家饭店、菜馆，人家只居高临下对她笑，就连让她试炒一盆给大家尝尝的机会都没有给：“一个十八九岁的乡下姑娘，能炒出什么好菜来呢？！你以为大上海是你们乡下么？你以为我们的店是你们逃难路上的路边摊么？上海可是个大码头，上海人的嘴可刁了，不不不，不用试，可别试坏了我们的门面。”
　　亚弟个性倔强，她竟毫不气馁，依然天天出外寻寻觅觅。大炎看她跑得脚步歪斜轻浮，心中就有说不出的疼，就说：“找不着，就别硬着去找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张家总是长泾地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家里的其他生意都没了，至少还有几百亩田的租子可收，最近家里带了讯息来，爹娘大炯大烈他们都已回到了乡下，市面还算太平，隔年的租子正陆陆续续在收起来，我写信回去，先让家里汇点过来。”亚弟道：“家里是家里，我们是我们，能靠我们自己就不要去靠家里，家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用度更多更大，再说了，眼下国家不宁、市道不好，我们自己总得要有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长久打算才行。”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行，那一天，已是黄昏，亚弟拖着沉重的脚步正垂头丧气往家赶，路旁却响起了数声“嗨”，亚弟站停，循声侧身，看见一位霓虹映照下的中年男子正朝她招手。“先生，是叫我吗？”亚弟的嗓子很清脆，释放着江南乡间小家碧玉的甜美。“呒没错，阿拉叫个就是侬。阿拉已蛮多几天看到侬走过了，就住在附近角头么？”“是个，就住在个边角头勿远的地方。”“如果眼前角头呒没啥事体个话，阿拉想请侬过来聊聊。”亚弟见对方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不像是个坏人，便走了过去。“才来的上海？”“是个，才来仔十来天。”“老家哪搭？”“江阴长泾。”“读过书吗？”“读过，读了三年初中。”“跟谁来的上海？”“跟我爸爸、姆妈、丈夫。”“有工作伐？”“呒没。”“阿想出来赚一呆小钞票？”“想个呀，哪能勿想呢。”“个末，阿愿意来阿拉个小店试试？个家照相馆就是阿拉我开个，就到此地来上班阿好？活末是勿大多个，也勿重，只要开开票、给老主顾们打打电话、帮客人倒倒茶水，侬来山个。此地到侬屋里厢也蛮近来嘿，空闲的辰光可以回转去照顾照顾屋里厢。”“讲到工钿末，试上一个号头再搭侬定，侬尽管放心好了，决勿会仔比个些日做夜做的纱厂布厂女工低个。”那男子一面说，一面用大姆指指指身后。这家店铺门脸并不大，一个橱窗占了一堵墙。亚弟已好多次走过这家店铺，也曾有三五次驻足于橱窗前看那些衣着光鲜、神采奕奕的俊男靓女的大尺寸照片。她轻轻地念了一遍招牌上的五字店名“何氏照相馆”，便忙不迭“嗯嗯嗯”地应承了下来。“个末，侬明朝就来好了，勿要忒早个，吃仔早饭笃悠悠过来好了。”
　　亚弟有了工作，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她一路蹦跳回到家，蹦跳着就蹭到了大炎的怀里，“大炎，我有工作了！我终于有了工作了！苦难马上就要过去，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一边说，一边热吻着丈夫。大炎抚着她的头发、她的后背，听着她述说刚才的巧遇，听得是心花怒放。他将她抱起来，满屋子地转，嘴巴轻咬她的耳轮，轻轻说：“等生活安定下来，你要快快给我再生几个儿子，要生一打才好。”亚弟佯打他的后脑勺，拧他的鼻子，说：“不生儿子、不生儿子，我偏生女儿、偏生女儿，我要生一打女儿，我要把我们家变成女儿国。”
　　2010、12、20
　　

西歧

有请无香妹妹帮偶修正沪语方言.

真水无香

“呒没错，阿拉叫个就是侬。阿拉已蛮多几天看到侬走过了，就住在附近角头么？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个“可以换成”额”。“就住在附近角头么？”角，可以换成“个”，因为上海话里的角换到普通话里就不是这样的了，为了适应广大的读者，建议谐音翻译。么，可以换做“伐”。连起来读才是沪音。“阿拉已经看到侬好几天了，就住在附近个头伐？”

真水无香

老家哪搭？——老家阿里？

真水无香

跟谁来的上海？——跟啥人来额上海？

真水无香

阿想出来赚一呆小钞票
——————————————————
阿想出来赚一滴小钞票

真水无香

活末是勿大多个——生活么是勿大多额

西歧

香香妹妹辛苦了,多谢多谢,我在文稿中改了.
没在上海耽过,就是说不正宗.呵呵

真水无香

回复 8# 西歧


    很好的了，本来就离得近，细微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