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文弄墨】吕蒙正与《破窑赋》

榆园书话

最近喜欢上了刷抖音，主要看些新闻、 音乐、足球、影视剪辑和读书方面的小视频。
哥大致也就是这些爱好。

话说这天刷到一条讲吕蒙正的《破窑赋》的，听众还不少，点赞数万，留言数千。都说这篇《破窑赋》如何有文采有智慧，无比崇拜。

看来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还真不少，有必要科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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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大部分版友应该都听说过这篇《破窑赋》，但不一定认真看过。

借此机会，咱一起来看看。

坊传吕蒙正的《破窑赋》又称《劝世文》，有两个版本。

　　版本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善良之辈。尧帝明圣，却生不肖之儿；瞽叟愚顽，反生大孝之子。张良原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作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韩信未遇之时，无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悬三齐玉印，一旦时衰，死于阴人之手。                        

　　有先贫而后富，有老壮而少衰。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妾；风流妓女，时来配作夫人。

　　青春美女，却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妇。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衣服虽破，常存仪礼之容；面带忧愁，每抱怀安之量。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注福注禄，命里已安排定，富贵谁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岂能为卿为相？

　　吾昔寓居洛阳，朝求僧餐，暮宿破窑，思衣不可遮其体，思食不可济其饥，上人憎，下人厌，人道我贱，非我不弃也。今居朝堂，官至极品，位置三公，身虽鞠躬于一人之下，而列职于千万人之上，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思衣而有罗锦千箱，思食而有珍馐百味，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上人宠，下人拥。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嗟呼！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版本二

　　天地有常用，日月有常明，四时有常序，鬼神有常灵。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金银。家有宝，孝子贤孙。国有宝，正直忠良。合天道，则天府鉴临。合地道，则地府消愆。合人道，则民用和睦。三道既合，祸去福来。天地和，则万物生。地道和，则万物兴。父子和，而家有济。夫妇和，而义不分。

　　时势不可尽倚，贫穷不可尽欺，世事翻来覆去，须当周而复始。

　　余者，居洛阳之时，朝投僧寺，夜宿破窑。布衣不能遮其体，饘粥不能充其饥。上人嫌，下人憎，皆言余之贱也，余曰：非贱也，乃时也，运也，命也。余后登高及第，入中书，官至极品，位列三公，思衣则有绮罗千箱，思食则有百味珍馐，有挞百僚之杖，有斩佞臣之剑，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扶袂，廪有余粟，库有余财，人皆言余之贵也，余曰：非贵也，乃时也，运也，命也。

　　蛟龙未遇，暂居云雾之间。君子失时，屈守小人之下。命运未通，被愚人之轻弃。时运未到，被小人之欺凌。初贫君子，自怨骨格风流。乍富小人，不脱俗人体态。生平结交惟结心，莫论富贵贫贱。深得千金，而不为贵，得人一语，而胜千金。吾皆悼追无恨人，富贵须当长保守，

　　苏秦未遇，归家时，父母憎，兄弟恶，嫂不下玑，妻不愿炊，然衣锦归故里，马壮人强，萤光彩布，兄弟含笑出户迎，妻嫂下阶倾己顾，苏秦本是旧苏秦，昔日何陈今何亲。自家骨肉尚如此，何况区区陌路人，抑犹未也。

　　文章冠世，孔子尚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曾钓于渭水。颜回命短，岂是凶暴之徒。盗柘年长，自非贤良之辈。帝尧天圣，却养不肖之男。瞽叟顽嚣，反生大孝之子。甘罗十二为宰相，买臣五十作公卿。晏婴身长五尺，封为齐国宰相。韩信力无缚鸡，立为汉朝贤臣，未遇之时，口无一日瓮飧，及至兴通，身受齐王将印，吓燕取赵，统百万雄兵，一旦时休，卒于阴人之毒手。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安邦之志，一世无遇。

　　上古圣贤，不掌阴阳之数。今日儒士，岂离否泰之中。腰金衣紫，都生贫贱之家。草履毛鞋，都是富豪之裔。有贫贱，而后有富贵。有小壮，而后有老衰。人能学积善，家有余庆。青春美女，反招愚独之夫。俊秀才郎，竟配丑貌之妇。五男二女，老来一身全无。万贯千金，死后离乡别井。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满腹文章，到老终身不第。或富贵，或贫贱，皆由命理注定。

　　若天不得时，则日月无光。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人不得时，则命运不通。若无根本八字，岂能为卿为相。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蜈蚣多足，不及蛇灵。雄鸡有翼，飞不及鸦。马有千里之驰，非人不能自往。人有千般巧计，无运不能自达。

　　吾敬为此劝世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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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吃了个晚饭。
接着科普。

民间都说这篇《破窑赋》是吕蒙正写的。

曰：吕蒙正出身贫寒，深刻体会穷人的苦难，所以读书勤奋、工作勤奋、爱民勤奋。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和寇准一起在破窑读书，体会了人间冷暖。后来做了宰相，更体会到人心的宠辱。所以他写了一段《破窑赋》。

　　《破窑赋》系吕蒙正之《劝世章》，又称《寒窑赋》。由于受传统观影响太深，有人认为吕蒙正的思想过于保守消极，因此吕蒙正的许多文章典籍都已失落，而在《吕文穆公传》中这首破窑赋被看作是吕蒙正的经典之作。相传当初是为教化太子而作此文的。吕蒙正曾三次入相，兼任太子的老师。当时太子（后来的宋真宗）青春年少，目中无人，没有哪个太师敢当面教训太子。吕蒙正决定写一篇文章，来告诫太子。于是写了这篇《破窑赋》。这篇文章，虽然内容短小，但是却包含了无穷智慧，聪明的太子一下子就懂得其中的道理。据说太子读过此文后，一改常态，常虚心向他人请教

榆钱漫天

劝世不如劝自己，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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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文史界早有定论，这篇《破窑赋》是伪作，系近代文人假托吕蒙正之名所作。

　　吕蒙正（944—1011），北宋初期名臣，宋太宗时状元及第，太宗、真宗朝三任宰相，以为官耿直、为人忠厚闻名于世。死后赠中书令，谥“文穆”。

　　“李昉罢相，蒙正拜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监修国史。蒙正质厚宽简，有重望，以正道自持。遇事敢言，每论时政，有未允者，必固称不可，上嘉其无隐。赵普开国元老，蒙正后进，历官一纪，遂同相位，普甚推许之。 ——脱脱《宋史》。”

　　（注：《宋史》是元丞相脱脱主持编写的）

　　为什么后世文人会托吕蒙正之名造一篇《破窑赋》呢？

　　吕蒙正本是世家子弟，其父吕龟图是后周起居郎，吕氏一门五代为官，宋代名臣吕夷简是他侄儿。但吕蒙正小时候，他爹对他母亲不好，娶了好多小妾，把他们娘俩赶出家门，吕蒙正从小刻苦读书，终于考中状元。

　　（初，龟图多内宠，与妻刘氏不睦，并蒙正出之，颇沦踬窘乏，刘誓不复嫁。——脱脱《宋史》）

　　一个穷书生，发奋读书，后来高中状元，再位居宰相，吕蒙正的生平事迹真的很励志，是古代寒门士子的榜样。
      后世民间敬重吕蒙正，给他编了好多励志的故事。破窑出状元，就是其中之一。

　   元代王实甫有一部杂剧《吕蒙正风雪破窑记》，说刘员外之女月娥在彩楼上抛绣球择婿，偏偏看吕蒙正中穷秀才，一个绣球砸了过去，并且坚持要嫁给他，刘员外劝说无效，一怒之下将她赶至吕蒙正破窑中居住。后来吕蒙正自觉羞辱，与好友寇准进京应举。十年后，他中状元回家乡任县令，为试探月娥，先让媒婆谎称自己己死，劝另嫁，月娥严词拒绝；后又假装不曾得官，月娥也没有嫌弃他，他这才讲出实情。中，吕蒙正夫妇前往烧香，刘员外认婿，表明自己羞辱吕蒙正正是为激他上进，免得迷恋富贵，父女终于和好。


        民间故事传说中常有千金小姐 “抛绣球”的桥段，其实都是穷酸书生的黄粱梦。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抛绣球”这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美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实上，中国历史上根本没有发生过“抛绣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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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吕蒙正跟寇准一起住过破窑读书，有些不靠谱。
　　吕蒙正是河南郑州人，于太宗太平兴国二年（公元977年）三十三岁时，考取殿试第一；寇准是陕西渭南人，当时才十六岁。

　　这两人，怎么跑到同一个破窑去读书的？

　　再说“破窑”，这破窑到底是什么？

　　破窑，又称“寒窑”，指的是别人住过又废弃了的窑洞。

　　在古代小说故事和戏剧里，一般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或者富家子弟逛窑子花光了银子的落魄书生，不是住寺庙就是住寒窑。

　　“寒窑”于是就成了中国古代具有特定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

      从王宝钏到七仙女，再到刘月娥，你要是没跟穷逼丈夫住过寒窑，你都不好意说自己感情专一。

      

泌水

版本一里头有一句“人道我贱，非我不弃也”。我都弄不清楚为何所指。

泌水

很明显这个《寒窑赋》不是吕氏所出。
现在看来这个作品还算雅道，可在宋时大学问人车载斗量，这样的文字根本拿不出门。
整个作品鼓吹的是时也、命也、运也，作为宰相、太子之师，显然不合时宜。因为没有励志的味道。
怀疑落魄文人，村塾学究也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伪托吕蒙正以广其传也。

榆园书话

《破窑赋》之名，就是这样来的。

文史学界判断《破窑赋》是伪作，主要是根据文字。

稍有些文史常识的读者就不难发现，其实这篇《破窑赋》写的不怎么样。

吕蒙正身后的奇闻异事很多，但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诗文作品流传下来。《破窑赋》也不见任何历史典籍所记载，元末丞相脱脱帖木儿编修《宋史》，所辑宋代艺文录“甚杂”，但从未提及《破窑赋》。可知《破窑赋》问世不会早于元朝末年。

从思想性上看，《破窑赋》的主题是比较低俗的“宿命论”，跟宋代知识分子士大夫或积极进取或豁达奔放的思想境界相去甚远。更像是近代底层知识分子慨叹命运不公之哀鸣。消极又无奈。

这一点是最明显的破绽。

再说这也不是赋体文。看看杨雄张衡班固司马相如的汉代大赋，甚至唐代骈文，那是什么气象什么文采？

来一段《滕王阁序》看看：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再看《破窑赋》：
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善良之辈。尧帝明圣，却生不肖之儿；瞽叟愚顽，反生大孝之子。张良原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作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韩信未遇之时，无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悬三齐玉印，一旦时衰，死于阴人之手。

同样是慨叹人生际遇，《滕王阁序》甩《破窑赋》至少半个银河系，人家都没好意思叫“赋”。


而且很多典故都与史实不符，张良出身贵族世家，祖父和父亲是韩国五朝丞相，何言“原是布衣”？而冯唐曾任车骑都尉、楚相，只是出仕较晚而已，何云“一生不遇”？


作者似乎并不熟知历史。


而“今居朝堂，官至极品，位置三公，身虽鞠躬于一人之下，而列职于千万人之上，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思衣而有罗锦千箱，思食而有珍馐百味，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上人宠，下人拥。”
——宋代宰相有这么写自己的吗？


      宋代高官一般都是大文豪，吕蒙正是太宗钦点状元，文才一定是出类拔萃的，而《破窑赋》行文上都是明清时期俗语俚语的形式，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杂乱无章且逻辑混乱，据称跟《增广贤文》神似。

     《增广贤文 》没看过，知道几句，人贫志短，马瘦毛长之类的吧。

榆园书话

泌水 发表于 2020-9-5 22:05
很明显这个《寒窑赋》不是吕氏所出。
现在看来这个作品还算雅道，可在宋时大学问人车载斗量，这样的文字根 ...

泌水兄目光如炬，这应该就是两个村学究“一壶浊酒喜相逢”，各写了一篇。

榆园书话

泌水 发表于 2020-9-5 22:05
很明显这个《寒窑赋》不是吕氏所出。
现在看来这个作品还算雅道，可在宋时大学问人车载斗量，这样的文字根 ...

又：关于太子太师。
唐以后，“三师”“三少”都是虚衔，一般赠予致仕的老臣。考吕蒙正并未真的做过太子的老师，退休的时候真宗才赠他太子太师，不久就去世了。

因这个太子太师的虚职，就伪造《破窑赋》，说是吕蒙正做太子老师的时候写的以教育太子，实在是对历史的无知。

榆园书话

泌水 发表于 2020-9-5 21:51
版本一里头有一句“人道我贱，非我不弃也”。我都弄不清楚为何所指。

这句我也看不懂。
非我不弃，双重否定，没有我就不嫌弃，应该就是嫌弃我的意思吧，但逻辑表达有问题。

泌水

十度投斋九度空，可耐闍黎饭后钟。二十年前尘土面，而今始见碧纱笼。
这首诗据说是吕蒙正所作，不管真假，故事的内核却给人一种感动。

榆园书话

说回抖音。

抖音上关于《破窑赋》的留言评论，什么文化瑰宝，什么传统经典，叹为观止之类，大致反映了当前某些网民的眼界见识。

真的不敢恭维。

很多年前，某县一朋友请他们领导吃饭，找我作陪，县领导开着车，车上放着一首歌， 当年的流行歌曲，男女生对唱，“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

这首歌叫啥来的？听的我直晕车。

县领导两眼放光，一边跟着哼哼一边兴奋地说：这是我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好听的歌，简直了。

下车后我对朋友说，咱这位领导小学毕业吧？

她说该领导以前是给市长开车的，她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这特么什么品位啊。

榆园书话

泌水 发表于 2020-9-5 23:25
十度投斋九度空，可耐闍黎饭后钟。二十年前尘土面，而今始见碧纱笼。
这首诗据说是吕蒙正所作，不管真假， ...

不知道是不是吕蒙正的作品，但“饭后钟”的典故应该不是吕蒙正的。

榆园书话

泌水 发表于 2020-9-5 23:25
十度投斋九度空，可耐闍黎饭后钟。二十年前尘土面，而今始见碧纱笼。
这首诗据说是吕蒙正所作，不管真假， ...

泌水兄晚安。

泌水

榆园书话 发表于 2020-9-5 23:21
这句我也看不懂。
非我不弃，双重否定，没有我就不嫌弃，应该就是嫌弃我的意思吧，但逻辑表达有问题。
...

要是跟“人道我贱”连贯着看，似是他人非议我不抛弃志向？

泌水

榆园书话 发表于 2020-9-5 23:56
不知道是不是吕蒙正的作品，但“饭后钟”的典故应该不是吕蒙正的。

政务繁忙，比较务实的人，不屑于文墨和唱和。比如国朝的周公。这就给野史稗记钻了空子。

归隐宋朝

这活干的好！

轻言

醉老师回书房拉倒，还守什么杂谈

榆园书话

轻言 发表于 2020-9-6 23:43
醉老师回书房拉倒，还守什么杂谈

谢谢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