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主9
实际上福洋爸以前和我提过几次清湾养老的事儿。
福洋和他爸的关系有点儿淡。抛开手机这种通讯工具，他俩能联络感情的方式简直可说是约等于无了。于是我毫无悬念地成为两个潜伏特工之间的联络员，顺势成为福洋的活动经费代持人。
每个月我都会做好一个收支表。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福洋的每一项开支。汇总和结余无不算的明明白白。他爸每次看收支表，都看的津津有味，就着收支表顺道问我一些关于福洋的话。渐渐地我们每个月至少要碰一次面。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其实我和福洋算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他爸完全可以随时过来敲一下门。但他还是很郑重地在明苑定了一个包间。月末最后一个周末会有人接我去吃个下午茶。
有一回我在明苑还碰到了我爸的几个狐朋狗友。我爸和我妈两人不出半小时，前后脚赶了过来。
其结果是他俩知道闹了个乌龙后，客气而热情地和福洋爸攀起了交情。一度甚至打算把未来亲家的关系在茶室里谈妥。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天真少女，如果没有人领着，明苑的门都进不去。
但他们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三个因孩子而成为友邻的成年人，谈笑风生间就安排好了婚宴酒席请多少桌的事儿。
自此，福洋爸就以家公自居，找我问话比找他自己孩儿还自在。逮着空就叫上我去吃个饭饮个茶。并开始陆陆续续地送各种小礼物。
我一点也不推脱。并不是因为我自觉儿媳妇拿的理所应当。而是这么多年我如老妈子般替他照料半大的少年，委实该拿点辛苦费。
但从福洋爸送的小礼物来看，这是个与时代脱节的成年人。至少和我爸不是一个段位上的。如果换作是我爸那种会来事的男人给小女生送礼物，绝对不会是什么山鬼雷公花钱，不知从哪收来的文革时期的邮票，珐琅彩的发财树，弓头梅开五福的苏绣团扇，复古留声机的立体拼图，诸如此类。
直到福洋爸带了盏老式拉绳全铜台灯来，我才真的抓狂了。因为我实在不想在书桌上摆上这么一件笨重又老气的东西碍事。
福洋爸压根就不予理会，说，我觉得没两天你就会喜欢的。
我觉得没两天我就能把这俩台灯当废铜卖掉。我说，福爸，我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
福洋爸唔了一声。
我说，您不能把您那个年纪的审美强加给我吧。我一个五四新青年，真的跟不上您高雅趣味的趟儿。上次功德林的果仁薄脆，搁我这就是一瞎吃，吃它的那点酥脆罢了，并没有你说得那么神乎其技的美味。
福洋爸说，在西水街我看你就蛮喜欢吃他们的白脱司康。
我为我的贪嘴感到惭愧。同时也为没法将真实的想法准确地表达出来感到泄气。在表达不清的状态下，我看上去和我爸那些为得不到诸如迪奥香水阿玛尼口红这种浮华之物而恼火的蠢货们没什么两样。
但我其实只是单纯地无法接受老式台灯的笨重罢了。当然 也确实不是很能跟的上福洋爸的喜好口味。
福洋爸也有点儿泄气。伸手拽了拽台灯的拉绳。说，你这孩子。不喜欢可以早点说。咱爷俩还客套什么。
我说我也没说不喜欢。福洋爸眼一亮，说，就是嘛，我就说咱爷俩说得来，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你那亲爹还说我没品，就他？
他把台灯翠绿色的灯罩一捋，说，你看，这样还能调节光线。等将来我退休，清湾我那儿有块地，栽了一些苹果树，院子后头连着小片林子。到时候，我找给顺时堂设计的人，也要他们那种木格栅窗，窗前给你放一张燕尾榫的清水书桌，摆上这么一件台灯，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很有点意思？
我说，您退休不跟小区大爷们那样大热天穿着背心露着肚脐眼儿端着茶缸子侃大山，非在家整这套办公风，是还要返聘发挥余热吗？
福爸有点意外。你不喜欢吗？我看你在顺时堂东摸摸西瞧瞧的。他们门厅的那个老木板做的隔断要不是怕坐牢，你能扛回来。
我说，我就好奇那木板值多少价。前台说都是从乡下老屋里淘换来的。少说有个百来年，市面上这样的不算多。估摸着一张板子得值个大几千。
福爸捏了捏眉心。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动这个心思。
我干笑两声。我才多大。跟您比不了。再说了，咱养老就养老，没必要把家整得跟中医药馆似的吧。叫我说，如果能有个木头廊台，随时能躺着晒太阳就是最好。茶盘我给您搁边上，再拿个大蒲扇给您老扇扇。要是可以，再养一条斗牛犬，要长的特别丑嘴巴有点地包天的那种。放它满院子撒欢。多好。
行吧。福洋爸一时转不过弯来。没跟过去那样就着话题跟我展开来说。很果断地打住了。
此后福洋爸断断续续地跟我聊过几次清湾，说到养老，他是即憧憬又有些抗拒。那种矛盾，在我看来，一个武功盖世的江湖大佬金盆洗手的前夜大致也就是这么个情形。即留恋过往，又深知飘摇的未来终将不可避免的到来。
那时福爸还年轻，年富力强，我和福洋压根没把清湾养老当回事儿。事实上，福爸也一直只是口头规划。
他的口头规划，我有的记得有的已经模糊不清。和周工聊起民宿的大致框架时，我摸出手机，把便签本递给她看，上头零零碎碎的是我能记下来的全部。
要一个中式的，偏中医药馆风的。
有一间能看到苹果树的房间一定要用木格栅窗。
方便老人养老的防滑地板。
进出无碍。
诸如此类。
我一点儿也不关心福爸。福洋也是。我们都觉得福爸的年富力强是一个恒久模式。我们也将因此得以永远处于一个长不大的状态。不用考虑未来，只着眼当下的苟且。
快快活活，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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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2-7-30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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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30 17: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