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戏的听腔,作菜的看汤,会吃的喝汤。汤是纯粹的精华。因此汤也不容易制作。很多厨师,问他或她有什么拿手菜,他们会滔滔不绝地报菜名。要是问起拿手的汤来,突然迟疑起来,凝眉瞠目结舌,说不出花样儿来。曾不知深浅地如此当面亲口问过几个大厨,虽然他们确实也会做出好汤来,但是显然并没有作菜那么从容。抑或手上功夫了得,却不容易对一个外行道出其中妙处。大厨尚且如此,我等百姓,说起汤来,恐怕戛戛乎其难哉。
日常吃的汤,也就是西红柿鸡蛋汤,紫菜汤,胡辣汤,各种排骨汤,西湖牛肉羹,鱼头汤,猪肚汤,罗宋汤,三鲜汤,菌汤……品种比较单一,也不大多讲究。
北方人不是很爱汤,这与生活习惯有关。南方天热,所以要多喝汤。南方女子比较愿意碎嘴吃零,所以要喝汤。北方女子不大吃零嘴,所以吃正餐时愿挑干货吃,如果盛汤招待客人,肯定会捞出干货硬货装满碗,如果客人从南方来,恐怕会心里有隔阂,疑惑这主人为什么把这汤渣待客,而把上汤留着自己喝呢?南方人喝汤,喝的是上汤若水,北方人喝汤,捞汤底的干货。北方人捞汤底,南方人谓之汤渣。
渣渣渣,喳喳喳,唧唧复唧唧,南方人爱喝汤,吃到汤渣时要先吮咂汤渣上的汤汁,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就这么渣渣唧唧喳喳,他们以为美,北方人未必不三观尽毁。然而北方人喝汤,却喜欢一饮而尽,或者努力一饮而尽而喉咙中间发出咕咚咕咚突突噜噜的动静,在南方人眼里恐怕也极尽粗鲁之相。南方人吧唧嘴,北方人喉咙响,都是因为他们心中的爱好不一样,南人爱汤,北人爱料。
我家一直吃的汤,也就是玉米粥,小米粥,疙瘩汤,豆腐脑。我最喜欢粥中的山药豆,花生米大小,一丝丝麻,一丝丝清香。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汤,其实有些人会说那是饭,稀饭。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子难说清的,比如排骨汤,到底是菜呢?是饭呢?还是汤啊?疙瘩汤也是这样啊,说是饭,因为像面条,说是汤,因为也确实有菜汤。
疙瘩汤里的面疙瘩,我喜欢把低筋面先和成团,然后用水淘洗三四遍,就跟淘米似的,面团里的面都淘去白浑汁,剩下面絮筋儿撕成面疙瘩下锅。淘出的白面汁水也别浪费,可以沉淀成水淀粉作菜时勾芡挂浆。
疙瘩不用水淘洗就不劲道,而且汤太浑所以失了清香。也有人就喜欢浑汤胜过清汤,因为那尝起来更顺滑而且浓香,这时的疙瘩就不用先和面团,而是用饭帚蘸水洒淋干面,洒一洒水,滚一滚面,再淋一淋,再搅一搅,滚出一层一层的小疙瘩,疙瘩想滚多大滚多大。然后下锅煮。
煮汤,有时候用慢火,有时候用大火,有时候需要先煎一煎。现代人做汤,有煮汤,有炖汤,有煲汤,有熬汤,古代人常说煎汤。煎汤,把汤料先煎一煎,然后再煮再炖,这样的汤味道更多一些层次感。比如疙瘩汤,先把面用黄油或者猪大油煎出香气,把胡萝卜等等切成菜丁,跟面疙瘩差不多大小,也先用葱姜酱煎一煎,激发出菜香。各种香沉浮在汤里,就像水里的鱼,有的在上层,有的在底层,各层次都流着香,入口即香,滚在舌上也香,咽下喉咙还有回香。随着蒸汽扑鼻的,还是香。
香味和香气,沁人心脾,这是吃汤之妙,使人入静。这种沉静,妙处难与人言。难言而又不得不言,则言:吃得满面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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