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原创/归隐宋朝 乱评乱议/渝夫
【渝言不止】
我不知道归隐宋朝是不是山西人,也不知道他爱不爱喝汾酒,反正读了他的《那年,杏花不再开》之后,我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首与汾酒密切相关的著名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可能是我胡乱联想了,但我确实从归隐宋朝的散文里读出了古诗的韵味:古色古香,余音缭绕,加上始终弥漫于全文的浓郁亲情,更让我坚信这就是一首对亲情的深情赞歌。 这首赞歌,虽然不那么直抒胸臆,虽然从头至尾作者都只是作为旁观者在如实记录或冷静讲述,但文中众人对亲情的无比重视和全力延续,那么像极了醇厚悠长的极品汾酒,醉心不醉人,让人回味无穷。 先说说首先出场的“小姑”吧。 这是个善良而重义的姑娘。尽管她有些看不惯表哥风流成性的作派,甚至不让自己的小侄和这个父母双亡的表哥亲近,但当表哥出事后,好还是和父亲连夜赶了去。 包括去酒馆去叫嗜酒如命的表哥,这个小姑娘也很有处事艺术,先是“笑若桃花”地“跟每个人打完招呼”,之后“依旧笑盈盈”地采用“出来跟你说个事”的婉转方式,迂回地完成把表哥叫回家的任务,给足了表哥面子。 归隐宋朝对首先出场的“小姑”着墨不多,但写得极为传神,让人印象深刻,足见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底之深。 再来看看作者的“奶奶”,也就是主人公“王大伯”的舅妈。 嘿嘿,我得说,如果非要挑毛病,本文最大的败笔应该是亲人之间称谓的混乱,真有点作者自称的“弄不清辈分”之嫌。 严格区分起来,“王大伯”应该是作者的“表叔”才对,怎么依也不该叫“堂舅”;“王大伯”的老婆应该叫作者的爷爷为“舅舅”才对,结果却成了“叔叔”。这称谓乱得,哪跟哪啊?非要把人搞得神经错乱吗?哈哈。 扯远了,继续说主人公“王大伯”的舅妈。 显然,这是个很重视传统道德和伦理的可敬老人。她把照顾好丈夫亲姐姐的后人视为己任,平时“不惯”和“教训”着那个喜好拈花惹草的外甥,尽着“亲娘”一样的责任,该关心时关心,该帮衬时帮衬,默默付出,从无二话。 当得知外甥吐血而死的消息时,奶奶“放大悲声地哭了半宿”,一个劲地担心自己死了之后“怎么去见那苦命的老姐”。 不仅如此,这位把亲情看得很重的老人还把“压箱底的钱”全都给了外甥的遗孀和孩子,之后悲伤过度,“病倒躺了一个多星期”。 我深信,那些教训是真诚的,那些悲伤是真诚的,那些自责也是真诚的。 最后再看看作者的“爷爷”,看这个同样可敬的老人如何努力延续着世上最为珍贵的亲情。 这是个慈祥的舅舅,始终把对英年早逝的姐姐的爱与思念毫不保留地给了姐姐的儿子,甚至总是“念着自己的老姐”,“总是惯着”不太着调的外甥。 外甥偷摸喝酒他能容忍,外甥与女人拉扯不清他能容忍,他甚至用心养护着外甥亲手种下的杏树,一心想让自己亲外甥每年都能吃上他爱吃的酸杏。 当外甥诬陷为“现行反革命”并因此命丧黄泉后,他这个当舅舅的悲痛欲绝的心情可想而知。 最终,他拿斧子放倒了那棵外甥亲自种下的杏树,理由只有一个:爱吃杏的外甥没了。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泪雨纷纷欲断魂。 最后,简单说说作者用心刻画的“王大伯”吧。 是的,他才是作者看似无意、实则用心刻画的核心人物。 怎么评价这个好色好酒好打抱不平的男人呢?真有点难。 实际上,作者对这个“王大伯”是充满敬意的。 比如,他称赞他“有些墨水”,为他莫名其妙地戴上右派帽子直“想笑”,夸奖他“说古讲笑话可是很有一套”,包括作者对他“细高大个,鼻梁高挺”的描述,对他为受欺凌的女教师挺身而出而受到陷害的叙述,无不透露着仰慕、同情甚至是敬重。 或许在作者看来,喜欢女人的“王大伯”其实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真男人。 比如“王大伯每次来总是很规矩地陪我爷爷吃完饭”这一句,就很精彩地勾勒出了一个尊老敬老的晚辈形象。或者可以这么认为,这个男人同样非常看重亲情。 所有这些,也许都是作者始终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所在吧。
2012年5月1日是晚草于辽宁沈阳,2021年12月17日晨完善于天津河东
原文链接:归隐宋朝《那年,杏花不再开》
初次见到王大伯的时候我四岁,我小姑刚上班。一次,她下班在十字街看见我正苦闷地看着王大伯和一个女人聊得起劲,就一把拽着我离开,临走还很不客气地扫了他俩一眼。走了一会儿,王大伯气喘吁吁追上来,笑嘻嘻地说:你看,怎么又恼了?我还没给大侄儿买灶糖呢。我小姑一跺脚:谁稀罕你的灶糖?别把我侄带坏了! 王大伯的娘亲是我爷爷的亲姐,早年间嫁给了本城团防王司令续弦。他应该是我的堂舅,他娘去世后,后妈不待见他,就一直由我爷爷、我奶奶周济带大。我小时候总弄不清辈分也叫不明白称谓,后来连着姓叫就记住了,王大伯就是这么叫开的。王大伯有两怕,一怕我奶奶,二怕我小姑。我爷爷念着自己的老姐,总是惯着他。我奶奶不惯他,总是教训他,他说像自己的亲娘。他有两大嗜好,一是喝酒,我就没见他喝醉过;二是喜欢女人,总是为此惹事。用我奶奶的话说,他就像块吸铁石,甭管哪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都能吸到一起。为此,我小姑打小就不给他好脸子,这也是他怕我小姑的原因。 王大伯肚子里有些墨水,解放前就在城关小学教书,因为女人被调到镇上任协理员,又因为女人被贬到乡下一所小学任教,还是因为女人被调至更远的一个镇子教书。后来我爷爷托人在邻县给他找了个年轻的寡妇成了家,那寡妇既漂亮又厉害,算是收了他的心。我见到王大伯时他已年过四十,细高大个,鼻梁高挺,梳着背头,总是不时地掏出手绢掸掸皮鞋,好像它就是干这个的。那时我父母去外地的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省城待不了了,我就被送回了老家。印象最深的是,王大伯每隔两三个月就来一次,带来一些乡下的特产。他已经不教书了,成了右派。说起这右派的由来我就想笑,有一回他们学校开会,讨论艰苦朴素,点名批评他穿戴太新鲜,脱离群众。那年月兴穿带补丁的衣裤,即使是新衣也得打上几块旧补丁。王大伯本来就看不惯,这一批评他就更来气了,张嘴回了一句:那我们也别穿衣服了,找个面袋子剪三窟窿,顺脑袋一套不就得了。他本来成份就不好,结果被打成一个“不要领袖”的罪名,撵下讲台,到山里打柴火去了,那时没暖气烧炉子。 王大伯每次来总是很规矩地陪我爷爷吃完饭,喝上一杯酒。然后说声:我出去转转。抬脚就拐进前街侯五爷的酒馆,一会儿就能听见那里传出阵阵笑声,他说古讲笑话可是很有一套。每回我爷爷看看钟点差不多了,就跟我小姑说:你去把他叫回来,别让他在那白话了。我小姑也总是噘着嘴出门,但她到了侯五爷的酒馆保准是笑若桃花,跟每个人打完招呼后,依旧笑盈盈的对已经住嘴望着她的王大伯说:大哥,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然后,转身就走,王大伯就赶紧付账,溜溜地跟着回来。 还是我初次见到他的那年春天,城里不让养猪了,我爷爷捎信让他把猪弄去乡下。他来时院子里那棵老杏树正怒放着满树淡粉的花,他站在树下仰着头说:今年开得可真旺,得剪剪枝了。这树是他年轻时种下的,结的果子不好吃特酸,就他爱吃,每年我奶奶都让他自己来摘了拿走。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满树的花,远看就像一团团锦簇的云朵,巨大的树冠花谢时似漫天飞舞的雪花,看着看着就会痴了。这年秋天,有人捎信来,说王大伯被抓了,现行反革命。我爷爷、我奶奶也在改造,就打发我小姑去看看咋回事。我小姑回来说,他们镇上革委会副主任看上我大哥学校一个女教师,那姑娘不乐意,那个副主任就死磨烂缠,我大哥看不过,就跟人家吵起来了。那个副主任说了一句:你个老##头子是不是有啥企图呀?结果我大哥跟人动手了,这不就给抓起来了。我奶奶说:亚杰(王大伯)那个狗脾气跟他那个死爹一个样!就不能忍忍?以当时我家的情况,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只能是一个劲地到处打听。 接近小年的一个傍晚,王大伯十一岁的儿子来了,他进屋就“哇”的一声哭开了:我爹不行了……。我奶奶问:好好的咋就不行了?那小子说:昨天晚上,我爹给抬回来了,不会说话了,我娘请了马观医,马观医说人不行了,治不好。我娘就让我来报信,也不知现在咋样了。那晚,我爷爷和我小姑出去了一次,他们去请假,第二天他们三人走时我还没醒。两天后回来说,王大伯没等他们到就咽气了,吐了半盆血。我奶奶放大悲声地哭了半宿,一个劲说,让我以后怎么去见那苦命的老姐呀! 大年初一,那个婶子领着一双儿女来了,她进屋说的第一句话是,叔(她总是称我爷爷为叔),你可把我坑了!我头一次看见我爷爷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全家人都哭了。等平静下来以后,那个婶子说:叔、婶,我是来跟你们二老告别的,我要回老家了,我娘家哥让我们回去。我们娘仨已经陪老王过完年三十了,那个地方再没啥念想了。第二天,她让俩孩子给我爷爷、我奶奶磕了头就走了,我奶奶留他们过完年再走没留下。好像我奶奶把压箱底的钱都给了他们。他们走后我奶奶就病倒了,躺了一个多星期。 到了春天,院子里那棵老杏树结满了花苞,已经泛出青紫色。可有天早晨,被我爷爷拿斧子给放倒了。前街的侯五爷见了,叫道:三哥,这好好的砍了干啥呀!我爷爷恨声道:吃杏的人没了,看着堵挺! 从此,那棵老杏树灿烂的花朵只盛开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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