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年初一:半夜炮声及拜岁。
除夕之夜,吴川的母亲河——鉴江静静流淌着,西出南海。它考虑不多,或者它什么都没想过,它自古以来就没发表过什么声明或者价值主张,它流淌着,滋养着沿途数百公里的生灵。可是夜色多虑,今夜酝酿巨变,它是旧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心想着人类会用多么激烈的方式去宣称这次周期的变更。它使出了寒风和浓雾,要它们四处游荡、探视、挨家挨户的抚窗窃听。它们让这个蠢蠢欲动的深夜,安静地匍匐在它们寒凉湿润的气息里。
人们比往常要晚一些上床,躲在被窝里也不想入睡,可是小孩被责令入睡,大人想一想去年、前年、很多年前的这个夜晚,又想这来年的很多个日子。另外还有一些奇异的生物,他们完全不想睡觉,他们需要赌博。到了这个时间点,赌瘾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他们聚成一群一群的,在某个房间里,大吵大闹,热烈非凡。如果他们不赌博,我敢肯定他们过不了年。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个热烈火爆的时刻马上就到来。有另外一群人在守候着新年零点的到来,他们已经准备好武器,摆好了架势,只要新年的钟声响起,不把周围的一切已经入睡的生物包括人吵醒,他们绝不会去睡觉。
这个人神共待的时刻来临了,凌晨12点正,第一声炮响在某个角落响起,随后四乡八邻各个角落似乎都有人在呼应一样,鞭炮声炸开了,彻底地把这深夜的宁静打破,一时间烟雾四起,炮光闪烁如闪电。不过并没有欢呼声,人们默默地做这件事。整个大地远远近近噼里啪啦的传来密集的鞭炮声,沉睡被吵醒的人得渐渐地习惯这喧哗,直至重新入睡。
鞭炮声持续到凌晨3点的样子,声势减弱,最后只剩下偶尔一些,而且听起来在非常遥远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燃烧的气味,被浓雾卷送游荡,家家户户都得关门闭户,躲避它们的入侵。
夜色重新恢复了安静,入睡的人在梦里也期待着破晓。
宁静持续到黎明前五六点钟的时分,大量人家的家长开始起来活动,准备拜岁的食物和餐具。他们把所有的灯拉亮,但还不至于把老人和小孩的房间的灯也打开。他们悄悄地准备着,厨房里忙碌。今天吃斋,他们准备大量的斋菜,面粉,这些斋菜今天有特殊的味道——但并非有什么特殊的做法。准备差不多的时候,在大厅神堂前摆好八仙台,把神堂上的香炉搬下来,点上三炷香和两根红色蜡烛,围绕八仙台摆三围座凳,然后摆上酒杯、筷子、饭、菜、各种菜,没有肉。准备好这一切,还要准备一个水桶,放在洗漱的地方。今天刷牙洗脸有个规矩,所有刷牙洗脸的水不能直接倒掉,要倒在这个水桶里。这时候他们就要叫家里的其他人起床了。
如果你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六点多钟,天还是黑的,温度也是冷的,根本就不想起床,可是你父母不管,他们敲门,非常大声地叫你的名字。只要你醒了,今天你不能装睡,必须回答一声。这是规矩。你晕坨坨地爬了起来,看见你父母已经准备好的一切,可能司空见惯了,但是也可能惊落大牙——他们究竟几点就起来搞了这么多东西。你迷迷糊糊地穿上崭新的衣服、袜子、鞋,把压在枕头下的压岁钱找出来数一数,确定没有变少,装进口袋,然后晕头晕脑去刷牙洗脸,把污水倒进那个专用水桶,然后来到八仙台前,跪在铺在地上的草席上。
这时你算是醒了,你又长大了一岁。你虔诚地拜了三拜,但没有许愿。你在想什么呢?我那时总是在想,我怎么吃得下那些斋菜。它们又冷又硬。可是不准不吃。还好有健力宝。
这时候全世界又开始烧鞭炮了。整个大地都在爆炸,包括你们家门口。等你拜完了,你老爸就会拿出最长的那卷鞭炮摆好点燃,炸得家禽都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地咯咯乱叫。
这时候村庄里有一群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小朋友,拿着塑料袋,开始挨家挨户拣没燃着的鞭炮。这个很讲究,也很危险。如果那个小朋友,在某家门前大声地说:切,他们家没鞭炮!这家的主人可不爱听这句话,他们会拆一排,散仍在门前,并且告诉小朋友:谁说没有的,你们再找找。
人们吃完早饭就要出门串门活动了。不管是大人小孩,见面先恭喜恭喜,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如果有谁进了家门,糖果马上端上来。所有人,今天都是最大方的。
等天完全亮了,男女老少开始闲谈,赌博。
今天忌:人叫不应,被人追债,讲不吉利的话。
湿润的烟雾、小孩的新衣服,热烈的谈话,又喊又叫的赌博圈子,零星传来的鞭炮声。构成了新年初一的氛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