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1-11-23 21:59 编辑
十一
晏琦在那堵墙边站了好久，汪旭他们催他快走他才回过神来。是啊，毕业三十周年聚会，上午去过了“野鹿荡”，晚上还有聚餐。他们先回到宾馆，各自睡了一会。
晏琦看看手机，五点十分，差不多了，便穿衣起身。他这间房是宾馆订给众人以后多出来的一间，新婚主题，伉俪味十足，墙上丁丁当当挂了不少营造气氛的装饰，整体色调偏于粉红，双人床更是咕滋咕滋颤动的水床。他一个结婚多年的中年男人，独个人住在这样的房间，不协调得可笑。偏昨晚还有个娇滴滴的女声打电话来，问可要“泰氏按摩全套服务”。晏琦踌躇了一下拒绝了。他为他有短暂的犹豫感到羞惭，其实也是因为夫妻关系一直不好，琴瑟不谐的缘故。
冲了个澡，来到一楼大堂看着报纸等侯。故乡这样相对偏远的小城，竟也有他们报业集团旗下的报纸。网络的力量日渐强大，纸媒日渐萎缩，他倒有本事逆潮流而上，使销量不降反增。
人陆续到了，排着一个松散的队伍走到停车场。大巴再次吞了他们全体，运送到光阴大酒店。
那酒店上下三层，一楼是大厅，总服务台，雅致的一格格的小卡座，合起来宛然便是个咖啡厅。钢琴曲奏着《光阴的故事》，喷泉哗哗在灯光下错彩镂金。也有七八个包间在另一头，门闭着，瞧不见内里风光。
二楼三楼都是中大型的厅堂，承接规模较大的宴席，只是二楼多了个舞厅。晏琦等人的聚会就在二楼最中间的“白驹厅”，取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之意。
此刻众人早已到齐，靠近小舞台的主桌上，除班主任吴老师因病缺席，各科老师尽皆就座。晏琦和当年的学习班委、风纪委员陪座。别的同学满满当当坐了四张桌子，真是济济一堂，毕业以来空前繁盛的一次相聚。
晏琦看人都到了，便朝丁鹏打个手势。丁鹏示意服务员打开大屏，一段精心制作的沙画视频显了出来，中间时不时从沙画背景中凸起一幅幅旧照片——事先跟同学们私下征集来的——有学校大门，有教学楼，有操场、花园，有教室，引得众人一片唏嘘。音乐风格一变，抒情转为俏皮，同学们当年的模样呈现了出来。有毕业照，有集体郊游照，有运动会上的英姿，有毕业时各自找人写毕业留言的情景，有丁鹏号称“丑疯了”的发型，有晏琦捧着奖杯，有顾芸在联欢会上倾情演唱，有邵珊珊等几个女生笑得一片烂漫……惊呼声此起彼伏，啧啧叹息一分钟没有停过。倒数第二张是有人抓拍了汪旭、侯靖泽在咬耳朵，大约是去过晏家以后，二人刚刚缓和关系；最末一张，则定格在顾芸贴满了小虎队等明星贴纸，抄满了歌词的小本子上。
灯亮，屏暗，响起一阵百感交集的掌声。晏琦趁着这段怀旧的情绪，组织大家到一楼列队合影，站位顺序跟毕业照一模一样，换言之，当年你第几排还站第几排，当年前后左右是谁就还是谁，若有哪个同学没来，就把他的位置空一个，将来印出来注明此处缺某某。
正面照照过，丁鹏、邵珊珊等“筹备委员会”成员又吩咐放出模型飞机，在半空中航拍，所有人抬头向天，露出牙齿。汪旭笑道：“这笑容好可怕。”被大家骂他话多。
拍照已毕，摄影师退去，众人说说笑笑上楼重新坐定。晏琦请数学老师代吴老师简短发言，数学老师说不是班主任，发言的待遇受之有愧，要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常回来看看，人不能来，心也常到。众人报以一阵掌声。晏琦宣布开席。
这一次每个人交了五百元，四十多个同学足有两万多活动经费，扣除大小开销仍是绰绰有余。前两次聚会都是多退少补，这次丁鹏征得晏琦同意，开了个账户，多下来的钱存在里面，以供下次聚会使用，如十年内有小范围的相聚，也一样可向丁鹏支取。邵珊珊私下里问晏琦：“丁鹏靠谱吗？”言下颇质疑丁鹏的品行。晏琦微笑道：“人家现是老板，生意不大，也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要刮这点小钱。”邵珊珊不好反驳，心中却想：“怕也不见得。”自从焦小玲与丁鹏分手，邵珊珊对他的印象就没怎么好过——当然表面上是谈笑风生。
席间有人提到汪旭跳鞍马三次，活生生把裤子撕成了开裆裤，恨得汪旭拿酒灌他。王宇笑道：“你急什么？那时上个生理卫生课你都能勃起，你的轶事多着哪！”汪旭笑骂：“你是忘了跟丁鹏单挑了吧？脸肿得像猪头，裤带子都扯断半根。”王宇笑说：“滚滚滚！”
大家纷纷开启忆旧模式。侯靖泽说，有一天同桌过来他猛的一推凳子，当场把她小腿撞出淤血，同桌的姑妈专程写信来说：“再有下次，我就去找你家长！”丁鹏说美术课上不想画画，拿橡皮沾上唾沫，把课本封面的“美术”二字各擦掉了几笔，变成“王ba”，被美术老师骂了个臭死。
邵珊珊趁着酒酣耳热，满斟了一杯，泼泼洒洒走到顾芸这边，笑着敬她：“初中不懂事，做了浑蛋事，一直梗在心里。”顾芸知道她在说什么，事过境迁，她能够比较平和地审视这段过往了。她记得邵珊珊自始至终不曾动手，还试图劝阻焦小玲，更背向焦小玲用眼色暗示自己服个软免得吃苦。她用了三十年消化这段伤痛，终于在第三次聚会中原谅了邵珊珊。前两次聚会，她推说不胜酒力，当面婉拒了对方。
她端起酒杯来说：“都不在我心里了，怎么还在你心里？”
邵珊珊大喜，与她杯子一碰说：“我干了，你随意！”一仰脖子喝得涓滴不存。
丁鹏忙也倒了酒来敬。顾芸一笑。丁鹏笑道：“给点面子啊！”侯靖泽与顾芸交好，心道：“面子是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打从与顾芸做了好朋友，昔日的大哥跟他借个量角器都借不到。
顾芸开了椰子汁，倒在杯里，微微一笑：“刚喝了一杯，不能再喝。就是这样意思一下吧。”这话一语双关，表示他和她可别奢望和解，不过是意思一下而已。丁鹏是生意人，自然善于听他人的弦外之音，当下讪讪地敬了酒，讪讪地回了座。
顾芸三十年来历经坎坷，越发磨炼得性子坚毅，凭是什么事，一旦拿定了主意，威胁恐吓不能令她退缩，苦苦哀求不能使她回心。晏琦想几时要再劝一劝她。
他关注顾芸，别人却在关注着他。侯靖泽见了他的神色，还以为他记起了和顾芸间的种种情愫，无端地倒有些惘然。他曾费心费力撮合过他们，结局是徒然。现在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尤其晏琦，做到报业集团的正厅级老总，全国著名报人，有妻有子，有身份有地位，自己唯有祝福他俩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菜过五味，不能免俗地进入卡拉OK阶段。众人起哄要“歌后”顾芸唱开场歌。顾芸也不推辞，从容上去笑道：“我还是唱我的孟庭苇吧。”点了《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不用说唱得是极好，只是丁鹏总疑心生暗鬼，想那么多歌不选，偏选了这首，是不是故意讽刺他的花心？
顾芸一首老歌奠定了整晚的基调，有同学对唱《明明白白我的心》，邵珊珊王宇老同桌献上了《我悄悄的蒙上你的眼睛》——在王宇的强烈要求下。两人都发了胖，下面有人说是“合肥组合”。汪旭点了《十七岁的雨季》，有同学臭他：“怎么好意思的，十七岁？你乘以二还拐弯，还装小鲜肉。”汪旭笑道：“那我唱两遍半可以了吧？”
他不是初三那个被孤立、很自卑、见人开玩笑就绕着走的少年了。如今他变得自信、坦然，原先性子里的真纯被岁月酿成了宽厚，他可以笑着接受和化解任何形式的打趣。
顾芸挟了筷鸡丝笋片吃了，笑向侯靖泽说：“你不上去献歌一首？”侯靖泽笑道：“不是我的强项。”顾芸笑道：“差点忘了，你是诗人，擅写不擅唱的。”侯靖泽会成为小有名气的诗人，出乎许多人意料，连晏琦都没想到。唯有顾芸感到原该如此。她分明记得侯靖泽把他爸爸比作松树：“……远看挺好，近看全是戳人的松针，树皮还蹭得手疼。”也记得只有他看出了她对晏琦的心意。他既有灵活的想象，复有敏锐的观察，成为一个诗人，不是水到渠成么？可惜毕业前误伤了左眼，使他创作时只能靠右眼支撑，要付出比一般作者加倍的艰辛。
当下侯靖泽笑道：“说到诗，我想起首歌，似乎最俗，却很有诗意；明明是新歌，却充满了我们这一代人才能领会的沧桑。”顾芸给他说得起了好奇心，催他上台。侯靖泽等台上的同学下来，才上台用点歌器点歌。
前奏响起，大屏上显出“粉丝记事本”五个大字。老师、同学们都有点奇怪，亦不无新鲜之感。唱了一晚上老歌，终于有人点当代的流行歌曲了。才唱了几句，亲切感油然而生，大家这才明白，怀旧的巅峰藏在这里。
“那一年迷上了郭富城，于是梳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头发；不明白刘德华和关之琳，为什么就不是情侣啊。直到赵雅芝和周润发，一个变了白蛇一个白了胡茬；当初蹦蹦跳跳的小虎队，围着那格格们陪着皇阿玛……”
随着歌声，大屏上放出MTV的画面，那一个个从前的明星，一一闪现在众人面前。他们从前在电影和演唱会上的绝代风华，与当下难以尽掩的疲态，对比得分外残酷。
“当我抱着吉他再唱起黄家驹，如今的孩子已不知陈百强。我的未来没梦见张雨生，世上已不再有梅艳芳。我永远记得最好的张国荣，和最初的梁朝伟。感谢周星驰陪着我的年少，我欠你一张电影票。”
一句句歌词都是大白话，绝无雕饰。昔日的学生们却恍如重回自己的青春。老师们则记起这群孩子是怎样淘气、偷懒、不听话，连眼保健操都不好好做，好像他们是为老师做的。当时恨得只待拿教棒敲过去，拿黑板擦丢过去，现在心里酸酸的，眼眶湿湿的，嗓子梗梗的。
侯靖泽得到了全场最高的赞美，却把氛围拖到了最低沉。为了让大家重整旗鼓，开心起来，晏琦上台即兴表演了个节目。老班长的确是个人才，从小优秀到大，典型“别人家的孩子”，伤仲永的故事在他这儿是反着来的，以至四十多岁就入选全国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当选去年“十大报人”，享受***津贴，可是出色归出色，似乎没听说他有什么才艺。看他的样子不像唱歌，总不会是说快板吧？
晏琦笑道：“我这个节目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呢也有难度：说白了就是我问你答，我说台词你猜电影。谁答对一题，赠送我们全年报纸一套，外加开放集团内部阅读网免费浏览一年资讯。”这后半句吸引力着实不小，大家顿时精神一振。汪旭笑道：“别卖关子了，快说！”丁鹏不像汪旭与晏琦那么亲厚随意，对晏琦的赫赫成就颇有些敬畏，便笑道：“是啊，老班长，快开始吧。”
晏琦想了想说：“听这段：‘我等了三年，就是想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只是要证明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出自哪部老电影？”丁鹏叫道：“《英雄本色》！”晏琦笑着说是，请顾芸把答对的一一记下。顾芸笑着说：“这是直接取消了我抢答的机会啊。”然而她心里很乐意。晏琦不指使别人单提她，无论如何是视她与别个不同。
晏琦笑着说：“第二题：‘以小民之见，我们不只要练武强身，以抗外敌，最重要的，还是广开民智，智武合一，那才是国富民强之道。区区一个牌子，能否改变国运，还请李大人三思。’出自哪里？”王宇跳起来就喊：“《狮王争霸》！《黄飞鸿3狮王争霸》！”邵珊略有些鄙夷地笑道：“要不要这么激动啊？”心想从初中黑面神到中年神经男，这家伙半辈子上不得台盘。不料王宇叹道：“主要是那时候太美好啊！”邵珊珊笑问好在何处？王宇说：“其实吧也没什么特别美好的，但在那么个岁数，后来又一直平平淡淡的，不美好也美好了。”邵珊珊听了，倒对他生出了一丝怜悯。
晏琦一连说了几题，电影越来越冷门，众人苦苦思索的过程也越来越长。有人抗议说这脑细胞死得堪比中考了，求老班长别出送命题，改出送分题。晏琦笑着说道：“听了！‘我祖宗没眼光，让我好学问，让我著书传世。谁知道写游记他们说我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谋反；写神怪故事吧，又说我导人迷信；最后，改写名人传记，结果这个名人失势，被定为乱党，我跟他一块儿判了个终生监禁。’这部电影不冷僻吧？”众人搜索枯肠，愣是想不出来。侯靖泽上头上脸地笑道：“要不，给点提示？”晏琦一口应允，笑道：“记不记得那节体育课上，你们踩着砖头从小河里跑到对面，到汪旭家看什么片子来着？”不等众人回答，汪旭笑道：“《乱世伏魔》！你要说不对我就跟你拼了！”
晏琦笑着说：“对是对了，只是不准确。当时我们看到的香港电影大多不是买了版权从正规途径来的，所以常常有意把名字改了蒙混过关。《倩女幽魂》三部曲其实是《妖魔道》《人间道》《道道道》，到咱们这儿就变成了《神剑斩妖》《乱世伏魔》《金佛碟血》。所以《乱世伏魔》应该叫《人间道》才对。”众人七嘴八舌笑道：“斩妖，喋血，真够土的！”晏琦又笑道：“游戏做完了，最后插播个小花絮吧。录像厅时代的片子，一般有两种配音，王晶的电影像《赌神》《九品芝麻官》用的是台湾班底，比较甜腻；徐克的电影像《东方不败》《新龙门客栈》用的是香港班底，比较老辣。”台下谁不是在录像厅里泡过几年的？听了这话，仔细想想，果然如此，侯靖泽罕见地带头领着大家敬了晏琦一杯，说“涨知识了”。
晏琦回到座位，先前的伤感已被淡忘，新一轮拼酒、K歌、说笑话又掀起了高潮，气氛被他不着痕迹地托起来了。顾芸把获奖同学的名单从微信上发给他，问他怎么记台词记这么清楚？晏琦回微信说：“以前那么多单词、课文、例题都背得下来，记几遍台词算什么——重看那么多遍，从来没陌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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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11-23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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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1-11-23 15:52
如果他确实存在的话，我想他会跟贴反驳你的。表情：幸亏是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