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娱乐
电影归根到底是拍给人看的,它的教化功能,还得靠“寓教于乐”的“乐”字来把关,对“意义”强调得太过,难免流于某种理念的图解。许多自命正统的电影人,一味以“严肃”相号召,牢记“中心思想”,咬定青山不放松,对“通俗”、“娱乐”这些同样重要的元素不屑一顾。这是一种可悲一一从长远看,也很可怕一一的洁癖。此病又分两种情况,一是把片子拍得晦涩难解,似乎如此就理直气壮进入了精英文化;一是向政治拙劣地靠拢,让意识形态将自己捆绑得动弹不得,其主动献身的程度,堪称艺术上的受虐狂。二者殊途同归,均以牺牲影片的娱乐性为前提。
徐克没有“讲娱乐就贬了身价”的心理障碍,“好看”是他竭尽全力想要追求的目标。他的作品,在设计曲折紧张的情节,打造千奇百怪的造型等方面,可谓做足了功夫(后者如浑身是头的黑山老妖,人首蛇身、满地游动的小青之类)。儿女情长这一老得不能再老的因素,他也最大可能地拿来吸引观众。努力的结果是那一系列匪夷所思、诡异神奇的故事,端的是扣人心弦,令人欲罢不能。一些小小的幽默穿插其间,又使影片疾缓有致,不至于像古龙小说,从头精彩到尾,而终因疲劳抵消了精彩。
上述还是小焉者矣,徐克在临战气氛的渲染上更有非同小可的建树。所谓“临战气氛的渲染”,不过是说得好听,事实上就是延长观众的期待时间,吊足他们的胃口,稍稍有点像歌德评莫里哀的“延宕”。
大战前夕,刀出鞘,箭上弦,蓄势待发,人人自危,这是徐克经常采用的手法。《人间道》里,蜈蚣精潜入地下,众人凝神待敌,四周却没动静。随后地表微微震动,跟着“轰轰轰”的闷响从远方隐约传来。相信观众没有不被这种“战前预备”氛围紧紧摄住的。《妖兽都市》里最后决战之前,狂风大作,乌云滚滚,摩天巨厦悄然矗立,宽阔大道上行人像中了定身法似地僵立不动,只有钟表“滴答滴答”的走时声。这样“黑云压城城欲摧”,让观众的神经先已绷紧,不自禁的又恐惧又兴奋。这自然比妖兽一上来就大杀一通要好得多了。
这种手法能使本来一分钟的高潮变为五分钟,无形中扩大了“戏肉”的部分。不少知名导演却都在这上面栽了跟头。原因是这是一着不折不扣的险棋:用得不到位等于没有用;铺垫得太过火,又让人冗长厌烦。何况希望越大、失望可能也越大。要是后面没有与渲染力度相适应的大高潮,观众会对先前的“故弄玄虚”产生“雷声大雨点小”的反感,觉得受骗上当,锤子举得高高,落下来却成了蜻蜓点水。
徐克就是这样处心积虑地使影片保持张力,把娱乐观众当作一件郑重而坦然的事情。艺术心态的健康大气,令人感动。观众的回报,可以举三个例子:《倩女幽魂》被投票选入“20世纪中国电影百强”;《东方不败》和《新龙门客栈》同列“香港十大华语武侠经典”,每逢过年过节重播时,仍保持极高的收视。后两部片子已有11年的历史,前一部更是16年前的作品。来自大众的认可,想必让徐克衷心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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