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傲接到钟致远的电话后，第一反应是马上打车回去，但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徒劳。车水马龙的街头，人间的夜正式地来临，万家灯火光线虽然微弱，依然迟迟疑疑次第亮起。
钟灵傲就遵照钟致远的嘱咐，去了医院。当她看到护士托在手掌中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时，她感到了鼻腔里逼人的酸楚。她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接着横抱在胸前，婴儿的眼睛还没睁开，却忽然咧嘴笑了一下。钟灵傲就在这一朵笑容里，准确地看到了父亲钟致远的样子，他就是这么笑的，蓄了胡子以后，一咧嘴笑，就会牵着胡子一动，莫名沧桑，也莫名动人。
他走了。他就这样带着那动人的笑意转身离去了。
而他来了。他就这样带着那无邪的笑意跌落尘世。
钟灵傲缓缓将脸贴近婴儿的小脸，她的一颗眼泪落在了他的那朵笑容里。
小柔看见钟灵傲走进病房时，略略一怔忪。阵痛发生后，是钟致远叫车将自己送到医院的，现在他去哪里了？
“灵傲，你爸爸呢？”小柔产后有些虚弱，她脸色苍白地问。
“你看过孩子了吗？来，我抱给你看看……”钟灵傲泪眼婆娑地说。
小柔瞥了一眼孩子，就匆匆掉过眼光，她直视着钟灵傲说：“我看过他了，他一切都挺好的。我现在需要知道你爸也就是我这孩子的爸，他去哪儿了？”
“他有点事情，现在不能到场。小柔姐你先把身体养好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我想好了，他的名字就叫钟灵悟吧。”
小柔咬了下嘴唇，她一只手拽了拽被子，指关节和嘴唇都发白。她看着钟灵傲，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地说：“你最好还是现在就告诉我，钟致远他去哪里了？”
钟灵傲深呼吸了一下，她又看了一眼小柔，她说：“你确定要现在知道吗？”
小柔点点头。
“我爸爸他死了。”钟灵傲低声说，反正是单人病房，也没别人。
“死了？怎么可能？是他送我进医院来的……”小柔急叫起来。
“是死了！现在尸体还在家里等着我去收拾呢！怎么，你要不要以钟太太的名义跟我一起去处理后事呢？”钟灵傲说。
“你爸他……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小柔不相信。
钟灵傲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应该是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怎么就突然心肌梗塞了？”小柔还是不相信。
“就是心肌梗塞了，我说他心肌梗塞死了就是心肌梗塞死了，你还想怎样？”钟灵傲忽然低低低咆哮起来。
小柔愣住，渐渐似乎明白过来。她明白过来之后，就慌忙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钟灵傲看着她。这个只比她大几岁，长得和自己挺像的小柔姐，真的爱自己的父亲钟致远吗？她是在检查有没有收到钟致远临死前的微信或电话吗？
但不是。
小柔在手机上点开的是一个银行的APP。钟灵傲鼻子里微哼了一下，心里立刻也轻松了许多，“你是在查我父亲留给你的哪些钱是否安全存在吧？放心，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小柔的确是查这个。钱都在。她松了一口气。她乜了一眼钟灵傲，放下手下，侧身睡着对钟灵傲说：“你先去处理你爸爸的事情吧，我想先休息一会儿。”她没有提孩子。
钟灵傲请了保姆照顾小柔坐月子，还请了一位奶母，她得做足准备。
小柔出了月子之后，终于在有一天主动对钟灵傲说：“灵傲，我们谈谈吧。”
钟灵傲这回把鼻子那声哼闷在的肚子里，她不动声色地说：“好。”
“灵傲，你有什么打算？”小柔说。
钟灵傲看她一眼，“第一，如果你留下来，我会和你一起抚养灵悟；第二，如果你带灵悟离开，我也会代表我父亲，再出一笔足够的抚养费。”
“可是我一个单身女子，我怎么带着一个孩子过活？”小柔说。
“我说了我会代表我父亲，出一笔足够的抚养费。”钟灵傲笃笃定定地说，她已料定小柔不会要孩子了。
“这是有足够的抚养费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吗？灵傲我不知你怎么想，我……你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我还很年轻……我并不知你父亲原只是为了让我……”小柔说不下去了。
钟灵傲拍拍她的手背，表示理解，“小柔姐，那你把孩子留给我吧，放心，我会好好抚养他。”钟灵傲尽量把话说得淡然。
小柔抬起眼睛看着钟灵傲。她有一点嫉恨她的勇气。她只是不明白，她拼尽全力无法做到和承受的，可能恰恰正是钟灵傲最想要的结局。
“那你一定要让我保持和孩子的联系，我要看着他长大，万一有他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小柔又继续入戏地说，但没说完，就给钟灵傲举掌叫停。
“要断就断干净，小柔。让灵悟与你联系，与其说是给他留一条后路，不如说小柔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钟灵傲说。
“我留啥后路？我是为他……”小柔嗫嚅着。
“小柔，你现在手里有我爸留给你的钱，你又还年轻漂亮。和灵悟和我们这边断干净了，你很快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钟灵傲说，然后她话锋一转，“只是，命运跌拓起伏，总有算不准的时候。万一哪天你不如意了，不会再想着这世上还有一个别人替你养着的儿子吧？”
小柔面红耳赤，十分恼恨。然而她很快便释然，她抢白钟灵傲道：“得了吧钟灵傲，别搞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要是真带你弟弟走，他叫什么？你叫他灵悟对吧，我要是真带灵悟走，你肯吗？你以为你不算计啊？你们一家，从你妈开始，到你爸，到你，谁他妈没有算计我？”
钟灵傲突然无语，撑不住，从脸到耳根都红了。半天，她抬起眼光，诚恳地看着小柔，她问：“小柔，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小柔也看着钟灵傲，她忽然有点好奇地问道：“钟灵傲，难道你不恋爱结婚的吗？你这么带着灵悟也会影响你呀……”
钟灵傲笑起来，她说：“放心哈小柔姐，我一定会好好抚养灵悟的……”
钟灵傲一直把钟致远的骨灰存放在殡仪馆里。在小柔离开后不久，她就把房子置换到了偏远的地方。她再买了一个双穴墓。钟灵傲在那个双穴墓坑里静静蜷膝坐了两个小时。往西的太阳暖暖地照耀着她，她就在这双穴墓坑里缓缓地落下泪来。钟灵傲将殷兰的坟墓迁过来，与钟致远一起合葬在这双穴墓里。钟灵傲还把把外公外婆的坟和爷爷奶奶的坟迁移到了和她爸妈一块的墓园里。她开始出售一些她自己的画作。
钟灵悟会说话了。
钟灵悟会走了。
钟灵傲带着他去给爸妈上坟。她看着他手脚并用地从墓园下方的台阶爬上来，眉开眼笑地流着哈喇子。钟灵傲把他抱起来，指着墓碑上一个头发有些花白，上唇留着胡子微笑着的男人的照片说：“灵悟，叫爸。”
灵悟就叫道：“爸。”
那男人仿佛微笑地把头点了两点。
钟灵傲又指着墓碑上一个温婉笑着的中年女人的照片说：“灵悟，叫妈。”
灵悟就叫道：“妈。”
那女人只是地久天长地老天荒地微笑着。忽然，灵悟扭过头来对钟灵傲说：“妈不理我。”
“胡说，妈怎么会不理灵悟呢？来，再叫一遍，叫妈！”
“她是不理我嘛。姐姐，妈只看着你。”灵悟又说。
起风了，钟灵傲再也不说话，她抱着她弟弟，静静地看着她的爸爸妈妈。
（谢谢观赏，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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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18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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