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软语灯边,笑涡红透
当晚李小寒没在学校吃饭。朱莉看着李小寒的床,满腔怨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直落。孙兰这时候却也有些怪李小寒不择手段,但无论怎样,事情的起因是朱莉先去招惹别人,也不能说全是哪一方的错,当下打水端到朱莉床边,轻声道:“洗把脸吧。”朱莉一伸手打翻了水盆,厉声道:“谁要你假好心?你们乌龟@@一条藤,没一个好东西!”孙兰气得怔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杨海晶下午请假去探望一个朋友,刚到宿舍门口,就见室内一个哭着发火,一个站着发愣,地面上湿了一滩,水盆背面朝上趴着,忙道:“怎么了?”紧走几步进来棒起盆子还了孙兰,又拿拖把拖地。朱莉今天这一气非同小可,直到现在才见着个可以倾心吐胆的人,当即连哭带说将经过叙了一遍。孙兰则小声替李小寒开脱了几句。杨海晶道:“大家都是同学,何必这样?我时常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非要吃了苦头才罢。”朱莉泣道:“难道是我没理?”杨海晶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不跟你争,我去给你把饭打上来,其他的事,等李小寒回来再说。”朱莉道:“她恐怕正和文杰风花雪月呢,知道她几时回来?”孙兰听了这话,却有点刺心,默默地端了水盆出去,听杨海晶道:“学校大门关上之前她总会进来的,总不会在外面过夜吧?”朱莉道:“难说!才恼了徐志伟,又钓上了文杰,她哪里还要脸?”依稀又听杨海晶劝了几句。孙兰急忙向水池子跑去,胸口打鼓似的,“咚咚”跳个不休。她不要好朋友和心上人在一起,那对她是双重的伤害,可是要不要也还是发生了,她从来就不是个能做主的人。她不像李小寒,嘴头子上来得,心内又有成算;也比不上杨海晶,平时说话不多,关键时刻却句句有分量,有种冷静的威仪;甚至也不及朱莉,至少朱莉能说会道,做事又主动,生了气也敢发火。李小寒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愿意说她,连背地里偷偷的跟自己说也不可以,可是在李小寒眼里,她算什么角色呢?丫环?跟班的?在“哗哗”的自来水边,孙兰一遍一遍洗着水盆。
然而朱莉、孙兰竟想错了。此刻李小寒正对文杰说着下面的话:“我随口开个玩笑,你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文杰道:“的确我太冲动了。”他突然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李小寒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文杰笑道:“别不承认了,你听说我和朱莉出去,你不高兴了,对不对?”他说着露出孩子气的得意的笑容。李小寒道:“不是啊,我是拿你取笑儿,你……你不会以为我妒忌吧?”文杰结结巴巴地道:“你没有……没有喜欢我么?”他是直肠直肚的性子,一想到顺嘴就说了出来,随即又怪自己问得也太露骨。李小寒叹道:“你是误会我了。我一直拿你当哥哥,以为一起出去玩也没什么,同学们爱怎么说我管不着。我那两天因为蓝洁,心情很不好,所以总拉你上街陪我散心,想不到你……”
文杰回头细细想来,李小寒和自己虽然亲近,分寸始终扣得极紧,更兀论有什么表明心迹的言语。只不过自己一厢情愿,认为有些玩笑“可能”代表了那层意思。他一经想通,脸上立时挂不住,低头扒了几大口饭,又噎着了,喝了两口汤,又呛得连连咳嗽。李小寒幽幽地道:“我还以为男女之间也有超性别的友谊……”说了半句,垂下眼皮。文杰勉强笑道:“是我错了,你不要介意好不好?”心中沮丧,几乎便要哭了出来。李小寒笑了笑道:“是我不好。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们还是好朋友。”文杰微笑道:“还是我的妹妹好。”心道:“李小寒这样明事理的女孩,偏给徐志伟追了去,就不知这小子走什么狗运!”
文杰将“干妹妹”送到校门口,一眼看见徐志伟等在那里,两人都不自然的笑了笑。文杰转身去了,这里徐志伟把李小寒拉到暗处道:“蓝洁已经走了,你能不能别犯倔了?”李小寒默然片刻道:“她也从你的心里走了吗?”徐志伟一怔,半晌不敢回答,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想讲好听的骗你一一你要给我时间。”又道:“你曾经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子要顾,难道你自己反而看不透了?你报复别人也好,存心气我也好,从今天开始,别老跟文杰泡在一起,行吗?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啊!”李小寒早把眼眶儿红了,道:“我以后不了。”
她回到宿舍,见日光灯已经关了。孙兰睡在床上,朱莉和杨海晶却开着床头小灯,正襟危坐。李小寒把眉头一皱道:“我才和文杰说清楚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如果你们要问这个,现在可以睡觉了。”孙兰闻言大喜,转念间又为文杰难过起来。朱莉的气也消了一大半,杨海晶却道:“不是这件事。”李小寒一边铺床一边道:“那是什么事?”杨海晶冷冷地道:“是你耍手段的事。”李小寒坐下来道:“你是说我借刀杀人?”杨海晶不作声,给她来个默认。李小寒忽然笑了,道:“说起来你也算个好人,只是成天替朱莉东奔西跑的善后,你累不累呢?”朱莉刚要发作,被杨海晶用眼神制止住了,听杨海晶道:“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才多事,反过来如果朱莉用这种不光彩的方法对付舍友,我一样会觉得她错。你利用文杰,羞辱朱莉,又间接伤害了徐志伟和孙兰,为你一个人,要四个人都不开心,你于心何忍?就算朱莉先不对,有什么大家摆到桌面上说,谁是谁非,最后总分得清的,也不至于把怨气越积越深。我也不是叫每个人都做老好人,只是咱们还是学生,相互并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值得这样处心积虑吗?”李小寒嘲弄地看着她道:“从来不知道你这样厉害,今儿才领教了。帮忙就帮忙了,又用得着搬出这么些大道理来?说得好听,其实也就是给你这位端庄贤淑的好妹妹出头罢啦!我倒有个你不知道的优点:我要做什么事,从来不费心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样做人太假。”杨海晶正色道:“我绝不是偏帮朱莉,我刚才说的难道不对吗?”李小寒笑道:“对,谁敢说你讲得不对?你的口碑那么好,助威的那么多,众人唾沫淹死人,就算不对也变成真理啦!”杨海晶道:“有理没理不在朋友多少,谁做错了自己心里明白。我能发誓我今天没半点私心,而且从进学校第一天起,每件事都问心无愧,你呢?”李小寒一愕,待要辩解,杨海晶道:“我们是谈,不是吵架,我要是态度不好,你指出来,我以后改,但是你做事不光明,不能因为我态度不好就当没有发生,也不能因为朱莉从前说错了话就变得合理合情。她和你天天吃在一块儿,住在一块儿,总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要把话说开了才好。我不说了,你自己去想。你笑我是‘辅导员’也好,偏心朋友也好,我还是觉得我做得不错。”
李小寒并不是无话可说了,要赌口齿,朱莉说不过她,杨海晶多半也比她弱一些,只是内心深处她觉得惭愧,她输杨海晶的是她知道杨海晶说的是正理。孙兰显然还没睡着,好象还在抽泣;朱莉也在哭,那是有人给她说出了心里话后的畅快的发泄。一刹那间,文杰低头慌乱扒饭的样子也异常清晰的闪过脑际,李小寒忽然感到很孤单,也很灰心。杨海晶借着台灯的一点暖光,在那里梳头。她从镜子里看李小寒的目光清澈而平静,既不尴尬,也不得意。李小寒在心中长叹一声,歪到床上道:“朱莉,你睡了吗?”杨海晶惊讶地望着她,手中的梳子都停住了。朱莉硬硬地道:“又干什么了?”李小寒道:“别记我的仇了好吗?我太累了!”朱莉想说“害人害多了吧”,出口却变成“算了吧”。杨海晶欣喜地轮流看她们两个,陡然间合掌笑道:“阿弥陀佛!”孙兰听素来端严的杨海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嗤”的一声笑了。李小寒想想也“格”的一笑。朱莉开始并不觉得好笑,见她们俩都笑了,也跟着不知所谓地笑起来。李小寒笑得喘不上气道:“朱莉笑出来的全是喉音,像在被人膈肢似的。”孙兰也打趣道:“你难道就动听得很?活像火鸡。”杨海晶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直笑得梳子也掉了,人也软了,伏在朱莉身上浑身乱颤。众人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倒像一家子里的四个小孩。
舍监从外面巡视而过,听她们闹得不像话,敲了敲门道:“睡觉了。”里面一静,跟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倒像存心示威似的。舍监拍着窗子高声道:“都怎么了?这么兴奋?”不知哪个接口道:“你不懂的。”舍监怒道:“刚才是谁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反了你们了!”才走几步,后面却又笑了起来。舍监愣了愣,叽咕道:“这些丫头。”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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