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最疼的人是我大堂姐,我问这是为什么呀,我妈说,你大堂姐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冷不丁的有个小孩,稀罕。敢情到了我这里我爷爷都见怪不怪了,满院子跑的都是小孩,吱吱呀呀连哭带叫的让他心烦。据说我弟弟在他门前台阶上摔了跟头,我爷爷稳坐在帘子后面都不带出来拉一把,哄一下的。
我妈说:你爷爷那人心狠。一直说一直说,我就记住了。
五年级时参加一个作文比赛,拿了个一等奖。老师在班上读时感动的都哭了,题目是《我最爱的人》,我把我爷爷写死了。郑晓波把这事告诉了我爸爸,我爸爸撵得我满村乱窜。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爷爷的表情,好像这件事他一直不知道,我就渐渐放下心来。
我小时候盼着过八月十五,吃我爷爷亲手做的菜。八月十五是爷爷的生日,前一天大姑二姑三姑都会送贺礼上门,包鱼塘的送鱼,家里养鸡的送鸡。八月十五这一天,恰逢秋收忙时节,又要摘棉花又要掰棒子,但是谁也不敢扫了爷爷的兴致,再忙也要玩一天,爷爷中午要亲自下厨,煎炒蒸煮,弄两大桌菜。有一年八月十五我喝了点红酒,那时候以为是饮料,喝了一瓶吧,睡了一天一夜。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醉。
那时候,我家还喂着一匹马,夏天的中午,我和爷爷去放马,爷爷拿了篮子和镰刀,找了一块草多的地方,把马拴在树上。我围着马转了两三圈,觉得电视里女侠骑马挺威风的,就解了绳子,借助一个土坡就骑上了马背,马嘶鸣着一跳我就摔下来了,马冲过来,吓得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忽然飞过一个黑影,拽住了马。当我看清那黑影是爷爷,我这时才想起哭了。
有一次,我妈在院子里扫地,我去上厕所。我忽然想捉弄一下我妈。我喊道:蛇啊!好大一条蛇!我妈大喊了一嗓子:哎呀,他爷爷,厕所里有蛇,孩子在里面呢。爷爷拿着铁锨冲进来说:别怕,有爷爷在呢!
我对爷爷的感情是有距离的,因为我总是提醒自己他不喜欢我。爷爷喜欢喝茶、抽烟、看报纸、听评书。不喜欢旅游,每年他们单位公费旅游,爷爷都不去。用现在的话说爷爷是个资深宅男。爷爷带我出过一次远门,我还记得在中转站等车的情景,我吃着他给我买的肉包子,乖乖的一个人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记忆中爷爷一个人回过一次他的老家,回来时给我们每人带了一块小手绢。
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冬天,我父亲带爷爷去淄博看病。走时我妈给他买了一只肴鸡,让他带着。我爷爷说:给我留着,我回来吃。那个晚上,我下班回到宿舍后,忽然头疼,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忽然想回家,就想回家,雪下得好大,近路是土路,起伏不平,在我骑摩托车跌了三四个跟头后,我回到了家。我妈说:昨晚你爸爸打回电话说你爷爷走了,今天早晨村里已经打发人去叫你了,下着大雪你咋自己回来了?
不多久父亲和大伯进门,我父亲怀里抱着一个黑布包袱包裹着的小盒子,院子里的人齐刷刷的跪下了,哭声一片。我竟然没有哭,也没掉一滴泪,我不相信躺在小盒子里的人是他。这么多年我一直认为他在我大伯家小住着,只是暂时忘了回来。
其实我的性格最像他。家里人都这么说。
昨夜梦见爷爷,从睡梦中醒来再也无法入睡,想想可能是快清明的缘故吧,该给爷爷扫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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