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越多,身体越差
人生而不平等。
妻子天生窈窕矫健。我天生病弱,体质过敏,父亲却命名为健夫。儿时看病,大夫埋头写处方,问,叫什么名字?我答,钟健夫。大夫抬头看我,取笑说,你应叫病夫。
这种尴尬多次发生。
我自小患有哮喘,每年秋末必发一次。北方寒潮未过南岭,身体未卜先知,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儿时吃半粒土霉素,全年不再发。少年后除用抗生素,还要服安茶碱,方能呼吸畅顺,躲过一难。
17-20岁下乡当知青,天天劳动,体格强健,哮喘极少发作。我甚至可以挑百斤上山。那是身体素质的高峰时代。
上大学后,我的身体素质开始下降。头脑装入知识越多,身体素质越差。吸烟有害健康,众所周知;读书有害健康,世人很少明白。
开学那会儿,我和同学们特别注意体育锻炼。一条马路将学校一分为二。每天早上大家起床结伙跑步。马路上寂静无人,灯光昏黄,球鞋踩地啪啪有声。渐渐地,一些人不愿早起,队伍越来越短。我们批评少数赖床者意志薄弱。没过几天,赖床者变成了多数。
最后只剩两个人在跑——我和来自海南的同学。他生得高大威猛,皮肤黝黑,大眼,卷发,牛鼻,像东南亚人,常吹嘘自己勇武坚强。一天深夜,小偷到学校盗窃建材。校警鸣枪吓贼,大家在睡梦里闻得一声巨响,黑暗中,海南同学像猎豹一样,从上铺跃下,冲出宿舍,一溜烟从三楼逃到楼下。
同学们梦中惊醒,在床上议论开了。海南同学见平安无事,摸回宿舍,被众人取笑:平日吹嘘自己勇武,其实胆子最小!
多年之后,汶川大地震,范美忠老师正在给准备高考的学生上课,他像我的海南同学一样,拔腿就跑。我深信都是本能反应。在远古时代,人类在野外 突遭危险,反应快的活下来,反应慢的可能被野兽吃掉。范老师身体完好无损,却成了精神灾民。他为自己的本能和脸面辩护的辞令及知识,引发众怒,恶化了他的精神症状。
善跑的海南同学也不跑了。昏暗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人在跑。最后我也赖在床上。理工科太难学了,稍为走神,就不知道老师讲什么。我为自己终止晨跑找到了正当理由:跑完上课,没精神,想睡觉,影响学习。
知识就是软件,输入大脑之后,作为硬件的大脑和身体就被奴役了。知识给了我们人生目标和行为规则。知识就是力量,连自由的灵魂也无法逃脱它的控制。有人从网上染上恐怖主义的知识,精神和肉体都被消灭。
渐渐地,“知识分子”一词擒获了我的灵魂,令我自认是个“知识分子”,身体也被知识异化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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