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六年。她问我答。
她换上戎装，我把头盔递上去。她接过去的瞬间，我看着她。
我看她足足六年，从正式入伍不久，到今日。但我之前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四目相触，她的威严，让我略有不安。唯独今天，肆意望着，不再退避，却换成她低转头去。
有根白发。我说。
她没有回答，自顾自戴上。
六年，从中原到关中，从关中到山西(今)，烽火连天，转战千里，我基本没有离开过她，无论她起兵攻打还是领军驻防，无论她冲锋陷阵还是运筹帷幄，一如既往的英姿飒爽，巾帼风采。
二、
雪，白，世间白皙。
当寂静被烈马嘶鸣打破，一个手势，白羽箭隐在雪中疾飞，道上惨叫迭起。我合上面具，纵马俯冲，后面紧随众人。
血，红，大地红染。
我在回忆，那一年隋帝暴政，民不聊生，我随众起事，伏击一支官军，不料，后面敌军大队随即杀来。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孤立无援之时，她领军来救，白衣白盔，所到之处，敌军望风披靡…
打扫战场，她引马过来：嗨，小哥好身手，一起加入我们，扫除暴政，匡扶天下如何？
我一怔，即使一身戎装，马上骑的一眼瞧去便是女将军，又是一花木兰！！
好。我反应过来，说完她微微一笑，那一笑倾城，不，倾天下。
三、
自那以后，不知道什么叫败仗，她像个神一般，每每总是料敌于先，布置周全，及至迎接她父亲李渊并占据长安，平定关中，顺风顺水。但天下大势总是风起云涌，她成了公主，原以为天下可以太平，可之后，她弟弟李世民接管了她兵马，旧属多归他，而兄长李建成成太子，与李世民多有不和，她在长安，左右为难，适逢山西有人作乱，她请缨而去。
山西几经波折，贼势却屡灭屡兴，背后都清楚，突厥人是推手。
已经不知道是战了几场，战鼓雷鸣，刀枪箭戟，敌军日夜攻打，这边援军久候未至。苇泽关这儿丢不得，门户一失，长安以北便洞开。所以，每一仗都以死相拼，关外尸骨如山，关内伤兵满营。
四、
一声通报，打乱了我的回忆，递来一封书信，她读完沉寂了会儿。
你还记得回山西时救过的一名突厥商人吗？她忽然问。
我当然记得，一车名贵，被盗匪差点杀了，当时纳闷兵慌马乱，怎有这般胆大的人。
他是突厥王子，原来中原探虚实，被自己弟弟争位陷害，差点丧命，今天来信说是报恩，可以助我们破敌…她说着，却无半分欣喜。
突厥人狼子野，怕是没这么好。我说。
嗯，他要与我代表两国和亲。
不行。我急了。
她笑了。
五、
她回信飞鸽传书，半日之后仿佛形势一切都迅疾好转，探子也回报，太子带的援军马上就到，而关外敌军开始有混乱迹象。
她立即点将，分配诸军，一一部署完毕，只等令下出击。她最后望了望我，我抱拳等她吩咐，而她没有指派，起身向外走，轻声一句，一会儿离我莫太远…
城外，敌军收住混乱阵脚，列队又开始攻城。一通又一通鼓，由缓到急，将士气按节奏在攻城一刻提起到顶点。他们显然要孤注一掷！
黑压压的敌军蜂拥而来，越近关越狭窄，这边瞬时万箭齐发，箭矢如雨，蔚为壮观。按计，这次反制要用尽大半弓箭，因此，弓弩箭手几乎不惜体力，一波又一波，擂木滚石亦倾城而下。敌军伤亡不断仍强攻，反击也越来越近，强弩和投石屡屡击中城楼。
她镇定自若，一声旗令，弓箭手调整射程，开始阻断后面敌军。同时城门打开，一队骑兵冲击，步兵随后。攻城敌军先是大乱，但马上将出击的人马团团围住，而关内，又一波人马冲出，循环往复，敌我混杂，无法辩识。
忽然一声号角，城头竖起几十面大旗，鼓号大作，她甩去披风，骑上战马，我紧随其后，领一众人冲杀出去。
刚才这一动作，攻城敌军以为援军已至，迟疑中士气衰弱溃退，我们一路追杀到敌中军，攻守转换，敌中军马上列阵以待。
见过杀戮，残躯断臂，伏尸百里，她都安然无恙，可这一仗觉得她最涉险，我脸上甚至能沾到前面人中箭洒过来的鲜血，下意识我冲到她前面去…
六、
在长安，她第一次着女装，是册封公主后，我们这些部下都巴巴望了许久，虽然知道她是女儿身，以李公子自称，从统兵七万英宇不凡到婀娜多姿宛如柔水，美的令大家一时都无法适从。
后来，战事越来越广，认识相交的想取功名与利禄的都离去了，渐渐只余我一人护卫左右。
你不喜欢万千簇拥建功立业？她偶尔会问。
不愿意。我一直回答。
父皇封我平阳公主，你知道为什么？
平阳是地方，也是通平杨？我答，其实这个有人告诉过我。
以前也有个平阳公主！她说。
我顿住，除了领兵打仗，我知道的很少。
你要再多看书识字。她略笑了笑。
这书真心好，那天之后，我几乎废寝忘食学看，直到有一天，看到卫青和另一个平阳公主。
我似乎有所悟。
七、
正好刘黑闼作乱不断进逼，唐军主力与之对峙不能全胜。刘勾结突厥突然分兵转向晋阳(太原)方向，当地守军屡战屡败，山西告急。
我先向她表态，愿意领兵去山西。
可是事实上她知道，没有兵。兵马要么在河北要么在长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各自领着，没人愿意分出来，而且我资历也不够。
她厌倦了看着至亲的人互相倾扎，争权夺利，也希望我有所作为，便上表请战。
去到才发现，只有一个苇泽关(娘子关)可守，士卒仅万余，对手有数倍之多。艰难的防守，延续了半年多，关内粮草渐尽，兵员折半，告急文书不停发长安，救兵毫无音讯。
最后，她亲自手书一封，敌已疲弱，大功可期，果然，太子建成一见马上自荐引兵来援。即使这样，仍然三天走两天停，观望…
八、
一阵麻疼，一枚箭头划过了小腿，来不及细看，已经冲进敌阵，直接挑倒几人，她己超过我，杀向中军帐。我丢去长枪，引兵在她左右，搭弓开路，对方有任何拦阻，皆在箭前丧命。而对方一黑盔黑甲将军刚从帐中出来，就被她一枪穿肩，仰天倒地…敌军见状，无不惊骇，拥着伤将，退后奔命…
前逃后追，战场愈加灰暗，穿入丛林，一阵箭雨，敌将忽然倒地，我们勒马停驻，见那人咽喉等处中了数箭，林外鼓声响起一通，一听便知是突厥人的。突厥人狡诈，原来在后面挺住刘的人马，让他们前冲送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她令部下不必追击溃敌，立刻整军回关，待援军到再行攻击，自己却慢慢向前，我正要拦阻，她叫我跟紧便是。
九、
我们应该快叫他可汗了，眼前出现的这个男人，刚从一场血腥的汗位争夺中取得了先机，完全不像当初被人追杀时那样落魄，独自一人与我们在山崖边见面，丝毫不畏惧，因为他说他背后山下有五万铁骑。
我想他写信给她，一则贪念他的美貌，再则想赚够资本，借和亲名正言顺掌握突厥正统。
我握着佩弓，保证如有万一，一箭能够让他归西。甚至想象着，一会儿提刀架在他头上，令其退兵…
他与她却并不如我心中谋划的紧张，甚至互问了近况，她还祝他早日回去正式登上汗位两国和睦相处！然后，才开始了暗含杀机的对话，他居然说，公主应允和亲，两国和睦，公主不允，他要带十万人马去长安向未来丈人提亲。
她并不动怒，只说父皇承袭大隋，中原将来只有一个大唐，而草原不止一个突厥(当时分东西突厥)，一个突厥也不止一个人想当可汗…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位公主这么知晓这利害关系，却不肯落下风，说那些将来的事，不须说，现在他可是优势明显，一声令下，苇泽关旦夕之间可以拔旗易帜！
她叹了一声，优势确实在你，现在关里就两万人(其实才五千)且人困马乏，援兵也才两万人，又长途跋涉，可汗你的人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尤其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一弓一剑，一枪一刃。她说完我立即将弓更加握紧。
他原本正越发得意，这时急忙看看手中，只有一把短刀。
鱼死尚要网破，何况百战劫后余生的人！她仍然不紧不慢道来，如今刘黑闼败局已定，中原归心，而草原上，觊觎可汗的人不止一两个，我一区区女子，死不足惜，可汗万金之躯，大业与小情，何轻何重！
权欲之人，衡量标准，尽是得失。
从他离去时，回头的一瞬，再不舍的神情，一样在衡量得失之后，选择回去。
十、
苇泽关守住了，因为援军如她所料在我们出击之后来了，而我们选择不再回去。一个男人的天下，女子终究难以左右，即使是亲人的争夺，她也尽心尽力拆劝，唯有离开，也希望这样，让兄弟姐妹品尝失去亲人的痛，以后可以互相妥协。
所有人都以为她和我阵亡在乱军中，为此她还被唐军以史上第一次为女性按军礼下葬，后来苇泽关因为她叫李三娘，她领的兵叫娘子军，便改名娘子关。
我们消失在茫茫人海。
她问我可甘心，我说很开心。
她问可有一技之长，我说力大无穷，可以砍柴！
她笑，以后隐姓埋名，改姓柴吧！
好，我也笑，柴火可烧，就叫柴烧？如何！
好。
(完)
李三娘，李渊第三女，李世民姐姐，隋炀帝时嫁给柴绍。后李渊起兵，柴绍投奔李渊，李三娘女扮男装，收伏诸路起义军，兵力一度达七万余，多次击败隋军名将。与李渊军会合，攻下长安。
后领军守娘子关与李建成合兵后去世，去世原因不名，疑问甚多，年仅30左右。赐昭平阳公主。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1-5-13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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