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忽有故人心上过 于 2021-4-29 14:19 编辑
爸爸是个劳碌的命,当妈妈找不到东西在那里发牢骚的时候,他会“噔噔噔”楼上楼下跑好几趟,私下里他对人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只是如果我不这样跑,她看着生气呀!”
最怕的就是和那个历史老师在一起吃饭。爸爸是学中文的,可是有一个阶段却代了历史课。这可要了我的小命!每吃饭,他吃不了几口,就要考我历史,一旦背不出来,立马要我把历史书拿过来,翻到他提问的那一页,如果碰巧看见上面画了许多小人头,那我的后脑勺上就会不失时机地挨上重重的一巴掌!
就是这个坏脾气的爸爸,却在我的记忆中一次都没有和妈妈吵过嘴,我问过妈妈,你们一辈子生过一次气没有?妈妈说:“有过,一次。”我说:“是怎么一回事呀?”妈妈说:“那一次你爸爸生我的气,一脚踹到床板,把小拇脚趾头踹烂了。”我问:“是他不敢踹你吗?”妈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这就是他们夫妻一生中生过的唯一一次“气”,在这场“气”中,爸爸把脚趾头踹烂了。
爸爸比妈妈长的漂亮,又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尽管小的时候很苦,十多岁失去父母,甚至和他的三哥在几岁的时候一起要过饭,但他却生就一副清秀的面孔和满腔的才华。人很直率,很义气,又有着非常细腻的感情世界,应该说,爸爸是一个典型的“性情中人”。很小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同班的年龄稍大的女孩,但那女孩看不上他,小学刚毕业就嫁给了一个复员的军人。那时爸爸15岁,那女孩大概是19 岁。等到爸爸进了城,上了中学以后,尽管要步行几十里地,经常背着大蒜,应付三年自然灾害的折磨,但他还是穿了个西装裤头,上面别了杆钢笔,大摇大摆地从那个女孩的家门口过了一趟又一趟……
上高中的时候,当年那个美丽的姑娘,如今满脸褶子的妇女又找到了我们的家,在这之前她曾经跑到我爸爸的办公室,高呼我爸爸的学名,一时成为县委大院的笑谈。她说她的那位复员军人现在残废在家,养了五个孩子,个个要吃的,要工作,听说我爸爸在县委工作,便来找她当年的同学,看看能不能给她的孩子安排个工作什么的。我看到爸爸脸上洋溢着温和的光,让妈妈做了好多菜来招待她。那个女的嘴很能说,一顿饭不停地诉苦,诉到口沾白沫,眼泪直流。爸爸听的时候表情很沉重,据说后来爸爸真的帮她解决了很多问题,但都是通过正常渠道解决的。我和妹妹曾经站在我们的卧室门口打量这可怜的女人,我对着妹妹的耳朵说:“这个就是咱爸小时候追求过的女孩!”妹妹恨恨地说:“丑死了!还不答应咱爸呢!”是啊,我说,真坏!事后,我和妈交流心得,我说,你怎么会对她那样好?她都不理我爸的,当年?我妈说,她如果理你爸了,也没有你了!听了这话,我一楞,吓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因为没有我我害怕,我是怕我是那个女的生出来的,那岂不是比没有我更可怕?更不用谈那两个可怜鬼了!
爸爸谈起他的初恋,依然是充满甜蜜充满温情……
一个充满温情的人,无论如何不会和一位严厉的父亲划上等号,可他的的确确严厉的可怕!
小时候,和弟弟妹妹一起出去玩,忘记吃饭,在学校的坝上做泥巴小桌,上面放上泥巴碗,树枝做的筷——我们一起“做饭饭”。等到爸爸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的时候,我和弟弟、妹妹正在手拿“筷子”,无比惬意地享用我们的“午餐”。等到那三个名字被我爸爸洪亮的声音叫了大概三个回合的时候,我们就匆匆忙忙地往坝下跑,谁都不想落在后面——因为谁走的慢,谁离他最近,谁的屁股上就会挨上重重的一脚……
如果我家来了要饭的,爸爸会和他热热呼呼地唠点家常,有的时候唠来劲了,还会请人家和我们一起吃饭,甚至和他对饮几盅。那个时候要饭的还不像现在这么多,都是真的没有吃的人才出来要饭,因为很多是来自我父亲的家乡,所以他就会不由自主想起我要过饭的爷爷,想起他要过饭的生涯,想起他要饭时曾被狗咬过一口、如今已经成为老干部的大伯……
爸爸重病住院的时候,结识了一位比他当时病重一点的农民病友。当时那个农民患肝病已经引发肝腹水,他说没钱治了,医生赶他出院。爸爸二话没说,掏出一把钱塞给了他,眼里含着泪。那个农民在女儿的搀扶下经过爸爸的病床,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和爸爸握了握……
他的善良应该能够感动天地,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善良……
爸爸承受着病痛折磨的时候,他说:“其实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给活着的人带来的痛苦太大了!”
清晰地记得每逢过年爸爸都要流泪的情景。那是他想起了我的奶奶,爷爷。他说他们没有福气,没有享上这最小的儿子的福……
擦干眼泪,他就会系上围裙,为我们做一顿美味的年夜饭。一年到头我们都盼着过年过节,因为爸爸的手艺很好,做的饭菜最好吃。我们这里的规矩,平时女人做饭,过节或过年男人做饭,特别是大年初一,爸爸会早早地起床,挑上一满缸的水,然后就给我们下饺子吃……
我们家的水都是爸爸挑。特别是夏天,爸爸会跑到很远很远的人家的薄荷地里,为我们挑来炼薄荷油剩下的薄荷水,让我们洗澡,热呼呼的,洗过以后又凉丝丝的……曾经有一次他挑来的水里含薄荷油多了,不知道,把我们三个洗的在地上直跳,因为冷的要命!爸爸干看没有办法,因为那种冷是从皮肤里往外散发出来的,穿多少衣服都不管用!这以后,每逢挑薄荷水,他都要往自己的胳膊上撩个一遍两遍,闻了一次又一次,然后才担上往回挑。有一次,爸爸挑水回来,正碰上姥姥给我扎小辫,我嫌姥姥扎的不好看,颠倒过来颠倒过去,老说不是那样的,爸爸一脚踹到我屁股上,我立马和水桶一起滚了起来……
我刚生下来几个月,太闹,爸爸曾经拎着我的两条小细腿,把我一下子从墙这边扔到了墙那边!好在墙那边是个麦穰垛,我才没有摔个腿断胳膊折的……
爸爸很会给我扎小辫,最早的时候和他一起打天下,都是他给我扎小辫,那个时候我五岁……七岁的时候长成了一张“苹果脸”,漂亮的没法说,爸爸便经常带我出差,后来说,是因为我长的好看,他带着我脸上有光!
从会走路时起,我便绕着墙角,向着爸爸来的方向张望,直到把爸爸看回来为止。现在我依然在张望,不过是用心张望,期待着有一天,爸爸会沿着他来的那条路,风尘仆仆地向着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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