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岫雨烟桥 于 2021-5-4 08:08 编辑
我喜欢体面的出现在客户面前,这是一种尊重,不是对方是自己。如果对方也是个体面人,那么,这一次的送行会让我更加的投入,收获也会值得回味。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就很懂得体面,蓝色羊毛衫上淡蓝工装领子蛮挺刮应该是熨烫过的,黑色的直裤下一双蓝白运动鞋很旧也很干净,整体稍显年轻却又不失沉稳。挺直的鼻梁上一幅黑框眼镜抹去了眼角年久的煞气,嘴角一丝笑意很是安然。似乎对于漫长的等待一点都不在意。
“久候了”我微笑着先伸出右手表示歉意。“哪里,应该的。”他的声音不错带着磁性,手骨偏大,宽厚有力。“请” “请” 入座。
我有注意到他坐下那一刻的顺裤动作,以及背脊与椅背的一公分距离。不错哦,不管是刻意还是习惯,我喜欢有规矩的人。
茶是绿茶,水是井水,嗅了嗅我不由挑挑眉,“ 陈茶?”
“是啊,怠慢了”嘴里说着抱歉却不显局促的他很自然卷起衣袖,烧水、温盏,洗茶。我自然便看到了他手腕处的那一线红痕,极其妖艳。闭目,等茶。
酒过三巡才显得热闹,茶只需一泡,就能静心。放下茶盏掏出怀表看了看,“您应该还有一小时的时间,有什么想聊的?”我客气的问着对面男人。
男人有过刹那的迷茫又转而清醒,习惯性的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一个小时?”
“很多吗?”我礼貌的笑了笑。
“呵呵,够了的。”男人温和笑着带回眼镜“让我想想,应该没什么遗漏的了吧?”他似乎有些小小不确定。
我翻开手册,李洪,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也就是眼前的男人。六八年生人。
往下就是他这几十年的履历:
他的出生有点悲催,因为生下他的女人在第二天就离开了他。那个生物学理论上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农民,就这么背起他下地种田过着清苦的日子。
他五岁的时候,生他的女人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一个比他还小四岁的女孩。他的父亲依然没话,一家四口似乎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他十岁才上的学,那年他父亲的女人又走了。他开始学着父亲沉默寡言,唯一一个家里能哭的就只有那个女孩,也就是他的妹妹。
考上海事大学那年他十九岁,他父亲罹患重症,依然每天两包卷烟抽着,除了地里的庄稼谁也没告诉。妹妹上了初中。
要毕业那年,那个从没和他一次说话超过三句的父亲走了。他退了学,照顾着妹妹上了高中。
妹妹考上大学那年他二十四岁,他把养了三年的猪杀了凑了学费送妹妹入学。看着那个爱哭也爱笑的女孩雀跃着跑入校门,他有一些羡慕。转身摸摸口袋里仅剩的三百元,他准备留下来。这个城市很大,他远远看着就好。
接下来的十年应该是他最好的日子。
靠着捡破烂的他开起了废品站,后面又开了家超市。买了房,有了车。
妹妹结婚那天,他三十岁。他把房子过户给了妹妹妹夫。那一晚他憧憬着,他的美好未来。第一次醉去。梦里见到了那个没话的父亲,傻傻的笑着。
三十三岁,他遇见了她。那一年,他感觉世界都是他的。
三十四岁,本来他准备结婚的,但那年妹妹一家旅游出了车祸,老的大的都走了,就剩一个小的还不会喊妈妈的女孩。他看着小孩,就像当年看着妹妹。
他没有再去联系她,带着小女孩,回到乡下继续生活。他觉得,这是命。命不好就得认,别拖累其他人了。
看着一个女孩长大,会有很多感触。再次带大一个孩子,那就基本等于过了两辈子。
去年,五十三岁的他再次送着长大的女孩来到这个城市入学。看着如昨的画面,微笑着心里有了解脱,他时日无多。也就意味着女孩终于脱离了他的厄运。
接下来的一年,他仔细盘算着,把能转手的都换成了钱存到外甥女的账户,把房产做了继承登记。拿着一些必须的经费,离开了城市。
世界那么大,他想好好去看看。
如果可能,他想找到生他的那个女人,不是想指责什么。只是想谢谢她,这一生他过的很有意义。
如果可能,他想远远看一眼,曾经的那个她。
如果有可能……
合上手册,我看着眼前这个叫李洪的男人,“累吗?”我问他
“累啊”男人长长吐了口气,背脊第一次靠上了椅背。“只是,生命真的很美好,不是吗?”我有点不喜欢他明亮的眼神,这不像一个该死的人能拥有的。
“该走了”我起身,牵起他有道红痕的左手。“好的”他似乎有些不习惯被人牵着手,或者说是习惯了牵着妹妹和外甥女的手,已经不适合再被其它人牵引。他看不到的是,有一道自出生起就带在手腕上的红痕在慢慢消退,最终不见。
我放开手,看着他慢慢走入黑幕,微微鞠躬,这是一个好人应得的。
转身走回到喝茶的地方,男人已经没有了呼吸,眼闭着,很平静就像睡去一般。
想了想说“你,走的很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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