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事】放烟花 [复制链接]

泌水

主楼

发表于 2021-2-10 22: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腊月三十下午老鼟开着宝马到了家。打开后备箱是满当当的烟花和鞭炮。老鼟喊他爹过来帮忙，爷儿俩搬了十来趟才搬完。老鼟他爹蹲在台阶边，一边啪嗒啪嗒抽旱烟，一边嘟囔：年下放鞭炮是个喜兴劲儿，谁像你这恁武浪。得花多少钱哦！老鼟满不在乎的说：嘻，今年生意做的顺手，好好喜庆一下。这才花八千多块钱。既是热闹就弄个惊天动地。村里男女老少都出来看哩，你这边三下五除二就收家伙了，多寒酸！老鼟他爹听不热乎，磕磕烟袋锅儿，起身要回自家的茅屋去。老鼟喊住他，回屋拿出两条芙蓉王香烟，放他爹袖手当胸的怀里，过年哩别抽旱烟袋了。爹走出老远，老鼟大声交待他，这烟一支都几块钱，庄子上三打二不打的人，别见面就给他们抽！
　　晚饭后，老鼟像推汽车轮胎一样把五万头儿一盘的鞭炮滚出来，在门外场面上溜地儿铺开，趔腰蹲下，燃着炮捻儿。那鞭炮立马炒豆般剧烈地爆响起来。火星蹦起来，烟雾腾起来，一个庄子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看热闹。
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老鼟双手叉腰，站在别墅的廊檐底下咧着大嘴笑。鞭炮还没响完，老鼟又从屋里抱出一箱箱的烟花，在满地的炮纸上一行行摆上。放起烟花，那阵势可大了！地上訇然腾起一团火焰，空中瞬间便绽开五彩缤纷。一花一世界，一炮一故事，每点燃一箱烟花，老鼟就高声吆喝一次：看咱的天女散花……看咱的玉树临风！……看咱的五女拜寿！……看咱的百鸟朝凤！……把一庄子的人看得张口结舌傻愣愣的。莫说没人敢和老鼟对阵比试，就是响屁也没人敢放半个。
　　这会儿，老鼟的爹和娘在自己的两间茅屋里正围着火塘烤火呢。老鼟他爹把燃得正旺的栎树疙瘩用火钳恨恨地敲捣，惹得正燃的树疙瘩炸起辟辟卜卜的火星子。老汉嘴里噙着旱烟袋，深深地吸一口，粗粗地吐出一股烟柱。老伴儿哈着腰双手抱膝，眯着眼定定地看那跳跃的火苗。老两口刚抬过杠，场面凉僵。
　　儿子儿媳在外做生意已经三年了，前两年春节回来，两口子说没挣到钱，分文不给爹娘掏，嘴插娘老子锅里吃。搅耗到正月十五，屁股一拍走了。撇下两个孩子给爷奶奶。二老供孙子吃饭穿衣上学，几亩责任田帮他们种着，一年到头没见过他们一丁点儿东西。老娘想起来就絮叨，这是吃鳖喝鳖不谢鳖啊。
这回临年岁毕到家了，两个小孩看见爸妈生鹰一样不偎他们。儿媳从皮包里掏出钱，一个孩子数给他们二百块压岁钱，到公婆这边，抽出几张钱晃了晃，婆婆摆手说，不要不要，俺腰里有钱，儿媳说，也好，没钱你只管言一声。然后就把钱塞包里了。
　　傍晚，老汉从儿子那里卸货回来，揣两条子烟递给老伴儿，嘴里不住地骂，把这驴撑棍子当神敬着它吧！还是豆儿大个东西不往家拿，倒是教那不攒烂粪的鞭炮烟花买回来一大堆！咱俩真是翘蹄子喽，他也不会买恁些炮仗放！
老婆儿恼了，看这龟孙老头子，新年大节的，净说不吉利话！儿子给你这两条烟不算东西？老汉立眉突眼地说：嗬！你知道这烟啥价钱不，二十多块钱一盒呀！填坑不要好土，土里刨食的人吸这好烟。我怕折福短寿哩！老婆儿赶紧打圆场，那好弄，过罢年，拿去街上商店里换油盐酱醋。老汉横她一眼，我拿去换东西，人家还怀疑是假货哩，丢人不拣地方不！
　　媳妇进屋给婆婆钱，老汉恰巧看见，待媳妇离去，老汉问老婆儿，你给孙子压岁钱了吗？老婆气恼起来，我就剩下几块钱，拿啥发压岁钱！老汉也陡然火起，天阴天晴不知道，腰里没钱你不知道么！媳妇给你钱为啥不接住？老婆叹声气，我再傻也能看出个眉眼高低，那分明是虚虚我。如果媳妇硬把钱塞我口袋里，我还能不要？
窗外热闹正喧。老婆儿起身隔窗向外张望，口里喃喃说道：看看去耶老头子，膻不膻是个羊味儿，好不好是个儿子。你赖好是个老东家哩。老汉瓮声瓮气地说：我替他寒碜的慌。手里有几个臭钱，跩的人五人六的不像他啦！他连人家玩小把戏的都不如，人家耍功夫图个喝彩，做个罗圈揖能摞几个钱。他可好，糟蹋几千块钱图个排场阔气。老少爷们都站的远远的，一眼没少看，一声没落下听，谁领他的情？谝能夸富，背背脸骂八辈祖宗哩！
　　窗户旁的老婆儿忽然叫起来：鼟他爹，快来看！这会儿的烟花放得正热闹。啧啧，漫天的花啊朵的！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恁好看的景致！老汉没动窝，别过脸去气哼哼地说：真是没心没肺！你知道这一炮烟花值多少钱么？咱那孙娃儿都给我说了：每箱子二百八！
　　嗵---唰！外面的烟花爆响一声。
　　我的娘---二十斤猪肉没影儿了！火塘旁的老汉哀叹一声。
　　嗵---唰！
　　我的天爷---二百斤白面叫大风刮跑了！窗户旁的老婆儿跺脚说道。
　　
突然，外面的冲天响阵骤停。有女人的惊叫和哭声由远而近，慌得老两口跑出门去看。
　　爹啊，娘啊！快看看老鼟吧。烟花给烧着啦！呜……呜……
媳妇把老鼟搀扯进茅屋。
灯光下，老鼟满脸乌黑，头发焦卷，眼肿得合缝，连耳垂上都是燎浆泡。笔挺的西服像破襆衬片子，猩红的领带像沤烂的稻草绳。老鼟疼得咬着牙倒吸冷气。老鼟他娘心疼的直跺脚，带哭腔急问：我的儿，这是咋弄的，这是咋弄的！老鼟瞎摸到一条板凳坐下，缓口气说：有箱烟花瞎火了，我弯腰去瞅瞅，谁知它轰一声响了。怪不得前几天眼皮光蹦，这回算应上了。
老鼟他爹长叹一声，饭吃多了还吞酸倒饱呢，啥事都不能弄过卯啦！没遍没数地胡施为，弄出来灾星了不是？一庄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这会儿出事了，一个瞎鬼也不见啦……
老鼟媳妇急得双手拍胯，嗷地一声：别扯闲篇儿了行不！快上医院吧。大家这才急起来。
　　老鼟说，开我的车去。
　　老鼟媳妇说，你那眼肿的睁都睁不开，咋能看见路？找人来开车吧。
　　老鼟他爹说，庄子上会开三轮四轮的人是多，这两头尖的洋玩意还真是没人会鼓捣它。
　　老鼟说，我这七十多万买的车，就是有人会开，我也不放心！
　　老鼟他妈急了，这咋办嘞！离医院十几里地，总不能叫你爹背着你去啊！
　　老鼟他爹略一端详老鼟的脸，说你那眼能闪一点缝儿不？
　　老鼟使劲睁睁眼，又疼又烦地说，咦吆！能睁开还说娘儿们是女人哩！
　　老鼟他爹抹身到灶门前，从灶龛里掏出一盒火柴，熟练地捏出一根，用指甲刮去磷火，一掐两截。回头招呼老伴儿，他娘，你掰着老鼟的眼，用这洋火杆儿支着上下眼皮，不就能看见路了！
　　老伴儿嘴撇的像个柿饼，亏你想得出这法子！那年起五更磨豆腐，我给你烧锅。瞌睡的睁不开眼，你就要拿洋火杆儿给我撑眼皮。歪门邪道，真中？
　　老鼟跺脚着急道，哎呀呀，别打嘴官司了。中不中试试！
　　老鼟爹赶紧吩咐老伴儿，快找点儿棉花裹着洋火杆儿尖子，免得扎的慌。
　　老婆儿慌得左找右找，忽闪看见自己的棉袄袖口破绽处有腻歪歪的棉花，立马揪了一团，递给老汉。
　　老鼟爹对着棉花捻那火柴梗，很麻利地做成两个纺锤状的小棒棒。示意老伴儿捧着儿子的头，掰开血红的肿眼皮，顺势上下支起，老鼟的眼立刻成了个菱角形状。
　　老鼟爹举巴掌在儿子眼前晃了晃，能看见我手么？
　　老鼟点了点下巴说，能。就是这火柴梗像水泥柱子一样影眼。
　　老鼟爹搀着儿子往外走，说我也坐车去吧，半路上要是洋火秆儿掉喽，我好拾掇。
　　老鼟媳妇把两个孩子交待给婆母带，一扭屁股也钻进车里。
　　午夜，老鼟忍着伤痛，开着奔驰轿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一撅一拱地找医院去了。
　　
央视子夜的钟声撞响，千门万户的鞭炮骤然响起。这鞭炮虽不及老鼟的烟花气势雄壮，但它却像滚滚的春潮，震撼激荡在山乡的角角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