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小蝶 于 2021-2-4 14:04 编辑
亲戚或余悲
文/蓉蓉
昨儿,先生闲翻日历。很突然的,就说:“快立春了。”我“哦”了下,漫不经心答:“挺好啊。天气暖和了,不用太臃肿。”
先生瞥我一眼,语气淡淡然,也颇有无奈:“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该给你爸上坟了。”啊?停下剥橘子动作,我迟疑了片刻,说:“我姐咋回事儿?还没有通知我呢?她总不能也忘了吧?”
跟先生视线对接。好吧,我羞愧了一下:确实,有点依赖成性。这给我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
好在不久后,我姐电话来了,单刀直入:“明天回娘家。上午,早点回去!”隔着屏幕,我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知道啦!”
(一)
今晨醒来,不敢赖床。快快洗漱,冲上街去买祭品。都这样了,还被我姐催行:“起来了没有?赶紧的啊!”晕,我是有多不让人放心?看着先生在旁边乐得哈哈的,好尴尬好想恼羞成怒打人怎么办啊!
也不懂该买什么。人家说必买的,买。人家推荐的,也买。我爸没享过我的福,多花几个钱当聊以自慰吧!再说了,也不需要我拎。先生、儿子,两大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反正用了也白用。
冬日煦暖。村道漫步,别有风味。于是向娘家的方向,悠哉哉闲逛而去。忽然发现,“娘家”不是“家”的苍凉感已淡去了不少,毕竟我已习惯了有先生、儿子的小家。原来很多浮躁情绪,都只是当时的迷惘、挣扎,终究会渐渐在时光里被安抚、被熨平了去。
就像昔日乍闻父亲亡故,几乎令我瞬间全线崩溃。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在反复自责中煎熬。总想若我再细心一些,父亲是否不会走那么仓促?若我多点陪伴,父亲是否不会走得孤单。
然多年之后,我竟也平静如斯,再无波澜。似乎在某个平行世界里,父亲依旧存在,依旧安然,不需要妻女太多牵挂和追念。莫名的就想起那几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上坟,便成了隔世离空的闲聊。也是以祭父之名回趟娘家。有了这层认知,便不着急赶路,而把心思交托给身边人、身边景。
这是南方的冬天,南方的田野。阳光与沁寒共存。生机与颓败共存。
村道穿巷而过。腊梅趴在墙头,向季节吐露芬芳。稍不留神,又跟篱笆边的蔷薇枝撞上了。透过虚掩的各家院门,会窥见成串挂满的玉米棒子,是秋天收回来的金黄。各具特色的腊肉、香肠,更是排兵布阵一般,把即将到来的年味渲染得又浓又香。
疫情当下,也是季节使然。很多人不再外出,农活也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散散步,打打小麻将,做做针线活。石桥上,有个老人坐着,晒着太阳,很舒心,很惬意的样子。手里拿着旱烟袋,时不时吧嗒吧嗒吸两口,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他慢慢攀升。
乡土气息弥散。
低头看看,先生和儿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陪在我身边。阳光扑打着,也拖拽着影子,忽闪忽闪,晃晃悠悠的。我拿手机乱拍一通。先生就笑:“好像才第一次来似的。”
想了想,回复他:“每天的每天,都有更多的美好啊!”儿子也笑:“老爸,你咋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老妈呢?”便都乐了。 这一程,走得格外闲,恍若有野外踏青的错觉。是啊,春天,早已候场了!
(二)
母亲迎着出来了,惯性动作。这一次,不搭理我,先把孙子搂住了,使劲儿捶了一把,很情绪外露地说:“娃崽,婆都想死你了!”儿子很配合,回搂过去,笑说:“外婆,我也想你了啊!”母亲就开心了,笑得皱纹舒展。
我姐和姐夫坐在客厅外的檐下,听见动静也是起身迎来。姐夫便笑着打趣我,说:“懒干,回来这么早,很难得啊!”我姐却不理会我,抱了抱我儿子,才悠哉哉接姐夫的话茬:“我要不催她几遍,你看她能不能这么早!”好吧,我成众矢之的了!
妹子在准备餐食。我钻进厨房打招呼:“嗨,我回来了。要不要帮忙啊?”她笑盈盈侧身,让出灶台,跟我耍乐:“来,你来。炒菜归你了!”不是吧?简直神操作啊,我妹这是!
“那不行。你是大厨。我只适合做墩子。”自找台阶下了,赶紧一溜烟跑掉,“我去陪妈聊天!”妹子的笑声在身后响起,银铃儿似的,撞得空气都欢悦了起来。
农家小院是川西坝子特色。花草盎然娇俏,还有盛开的。若不提醒季节,很容易让人忽略,以为是春天在线,毕竟阳光暖融融的。母亲便又推销开了:“看上哪个?随便搬!”
我倒是想要搬,哪个都看得上。最想要的是天竺葵,观赏花儿之余,可用叶子给学生作“光合作用”实验材料。可我往哪里放啊?再说先生也嫌花草仅限于观赏,他喜欢在楼顶栽种果树——因为我爱吃水果。这爷们儿,真够功利的,缺点浪漫细胞啊!
至于我么,哪是养花的料?按先生和儿子的说辞,就我除了会养仙人掌外(因不会刻意糟蹋,人能自己存活),其他花草搁我手里的结局确认唯一:死。差别只在,有些早死,有些晚死。我只好嬉皮笑脸,跟母亲撒个娇:“哎,你负责养着。哪天想看花了,我就回家来!”
妹夫在搬梯子,张罗着要爬树。原来是剪腊梅花,说是给恺儿、月儿剪的(我姐的儿子,和他的新媳妇)。这棵树有些年月了,花枝都有点高,娃们喜欢却望之叹息。这一次,身为人家的姨父,自告奋勇、身体力行,上演长辈“爱幼”的戏码,倒也很符合人设。
妹夫站在墙头,剪一大枝扔下来,母亲和我姐在下面捡拾。看得我心惊肉跳,既担心没站稳妹夫摔落,也担心花粒儿撑不起这扔。好在缀满枝头的娇黄,看似有零星的跌落,捡起来却还饱满圆融着。原有的淡然沁香,此刻,变得浓郁起来,在小院里久久浸润。
正懊恼没拍下之前场景,提醒娃们满满的幸福感,就听见院外有动静:是恺儿他们回来了。迎着出去,娃们就笑了,递过一袋削好的甘蔗,跟我打招呼:“爹(女干爹),你家楼下买的。本来是想接你们,谁知道这次跑这么快?!”
又是相互打趣,逗乐一阵。然后,是喝茶、聊天、晒太阳。时光,就在如此温情中,从容游走。
期间,母亲搬出她的自酿:用糖腌制的野生柚子肉,往这个嘴里塞,往那个嘴里喂。因为苦涩或者沁凉的缘故,自有狼狈避让的,把我乐得哈哈笑。特别是我家儿子,拧紧了眉头,还很配合张嘴接住,简直太有爱了——我教育有方啊,小骄傲了一下!
(三)
送我们出门去上坟,许是看“队伍”还算庞大,母亲骄傲感爆棚,兴致忽而就来了,把胳膊一挥,拉开喉咙就抒情,吼一声《沙家浜》腔调:“老子的队伍才刚开张,十几个人唻七八条枪……”
瞬间笑翻了。叮嘱她在家好好的,我们去陪陪父亲就回(我家乡的规矩,子女全权代劳,妻子不给丈夫上坟)。确实是“陪陪就回”。坟不是孤坟。左邻右舍的,原本在世也熟识。想来,不会孤单寂寞冷。
我姐就说了:“爸,你也算闲下来了。跟邻居们学学打麻将吧。”我自是打趣,没个正形说:“趁我妈还没过去,爸,你赶紧泡几个妞啊!”不知道我家儿子嘀咕了什么,被他哥笑眯眯回敬:“才不是呢。应该喊我爷保佑你找个好的女朋友!”五花八门的,叽叽喳喳,碎碎叨叨,父亲会听乐了吧?!
在爆竹声里,起身离去。走了几步,还忍不住转回头,葱茏的野草,映衬着五彩坟飘,在阳光下竟是无限生机。墓地是别样的宁静、祥和。该是最好的栖身之所了吧?父亲,隔世离空,珍重自己。来年,再会。
午餐,照例是说笑逗乐的。今年,添了一场戏:批斗。针对我一个70后,竟娇养成80后的状态。口水,是我自招的。“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我欺。
话说,我先幽怨,说我姐烦,曾经管我太多。还举个实例:她踩了我晒在墙根下的几个小泥人。我本意是要以鲁迅先生的方式,略略暗示引人思索,“玩具是儿童的天使。怎能破坏娃儿的童真呢?”
我姐却以更加幽怨的眼神看我,说,“那你知道不?你的衣服是我洗啊!”镁光灯打开,我姐血泪控诉模式开启:关乎父亲要上班,母亲体质弱,活儿多是要她撑的。连珠炮的问题,对准了我狂轰滥炸:猪草你割过没?买卖你担过没?栽秧打谷的,你干过没?……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我躲闪不过,尬笑一下,企图拉我妹作挡箭牌。谁知我妹不配合,也用无比幽怨眼神看我:“你对我也不好啊!要想跟你玩,还得求着赖着的!”言下之意,我姐好赖还撑了她的天,我是既撑不了天,还连当姐的自觉性都没有。
看我被围追堵截,先生笑得很开怀,这个家伙,惯常落井下石的啊!这不,他还横插一脚,数落我说:“这女人,在娘家娇养,在婆家也娇养,还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同龄的,几个有你日子好过?”
母亲自然是护女心切,她容得我姐、我妹批我斗我,却不肯让我先生占理,抢过话头就豪横:“我女儿,自然是该过好日子的。不然,嫁给你做什么?!”哈,这被惯得又娇又任性的老太太啊,总算让我发现我师承何处了!
满屋子的欢声笑语,震得空气都飘摇,尤其是大家对月儿这个新妇的疼惜,让我想起来一句话:“世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无非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四)
饭后,姐夫说出门逛逛,消消食。母亲撒娇卖萌,说走不动了咋办?姐夫笑道:“这么多人,还没有办法嗦?你老人家不想走了,我们换着背你,咋样?!”
说完,真一个下蹲,招呼母亲:“来吧,看你大女婿我背不背得起。”母亲眉开眼笑,竟真的趴伏上去了,然后转头吆喝我们:“走喽馓,散步切了!”
哈哈笑着,一径儿出了门。说笑着走不多远,母亲却从姐夫背上下来,站定了,冲我家先生耍横:“轮到你背了!”
还有这流程?可把大家伙儿乐得不行。
先生倒也乖觉,立马配合,当路扎个马步,说:“来,背你老人家,义不容辞啊!”等背好了,却又转头,一本正经跟我说:“赶紧的,拍照留存。免得以后说我没尽过孝心!”母亲在肩头捶了他一下,笑骂:“就你心眼儿多!”乐啊,咋都这么天才呢?
转悠了很久,也远。到了三、四里路外的牡丹广场。在花团锦簇里闲坐下来,看旅游观光小火车车缓缓驶出站台,看母亲养的叫花妞的小狗,东一趟、西一趟,左一蹿、右一蹿,在几个主子脚边奔跑撒欢,不由得满心柔软。
想起之前关于梦幻火车乐园的话题,母亲不舍得花钱不肯踏入,我就寻思,如果找不到免费VIP入场券,要不要买几张票假装是朋友送的呢?想着,想着,又偷乐一阵子。
时光,便定格在每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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