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涩涩雪 于 2020-12-1 11:43 编辑
当天空暂露第一丝鱼肚白的时候，鸟儿就开始在枝丫上欢快的歌唱，各种不知名的昆虫在茅草中低鸣，穿村而过的小溪不知疲倦的潺潺流淌。没多久，山坡上的树林镶上了一层金边，青砖灰瓦间也渐渐升起了袅袅炊烟，夹杂着鸡鸣犬吠，村庄逐渐热闹起来，村里人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建成坐在自家的院坝边上，嘴里叼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右手提着一双解放牌胶鞋在院坝坎上敲打。胶鞋上满是黄泥，已经结起了厚厚的干壳，他左敲敲，右打打，泥壳一点点的剥落。建成猛地吐了一口，烟屁股飞出一米开外，他转过头就吼起来：“你个懒婆娘，鞋子到处都是稀泥，都不晓得给我洗了，要你有卵用？” “屁，我又不是你请你的老妈子”，建成的老婆秀芬一把扯开屋檐下晾晒的泛黄背心，气冲冲的瞪着建成，毫不示弱。 “噼里啪啦……”，不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秀芬望了一眼东边的集中建房点，悠悠的说了一句“哎哟，贫困户住小别墅啰，好日洋哦”。建成白了她一眼，“你一天话才多，我说喊你修，你弄死不同意，这下眼红了嘛”，话一落音，又埋头使劲地敲打他那双结满泥壳的解放胶鞋。 建成家的故事得从前几年说起。这几年，全国各地都在轰轰烈烈地开展脱贫攻坚工作，建成所在的县就是国家级贫困县，他们张家湾村就是贫困村。2015年，村里开始评选贫困户，起初，乡亲们都不知道贫困户是啥意思，举举手，投投票，也都没放在心上。村里的五保户和老弱病残户都当上了贫困户，还有几家看起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的也当上了贫困户。后来，村上来了一群人，说是县上帮扶单位的干部，他们进村入户，了解贫困户各家具体情况，还逐户制定了帮扶计划。隔三差五的，帮扶干部来发放免费鸡苗、鸭苗、桔子树，帮助劳动，还赠送棉絮、被套、桌椅等等，帮助贫困户改善生产生活环境。村里建起了脱贫产业基地，还增设了公益性岗位，贫困户申请了免息贷款入了镇上的奔康产业园，每季度都能定期分红。眼见贫困户的甜头越来越多了，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是越来越多了。几个老婆婆一聚拢，手拿一把南瓜籽，“吧啦吧啦”就开始闲扯某某家娃儿在外头挣了大钱，凭啥子还能当贫困户，说那些当了贫困户的都给村支书、村长塞了包袱的。 2016年底，县里对贫困户资格进行了再次甄别，明文规定凡是家里有公职人员或购置车辆或购置商品房的家庭必须退出贫困户序列。这一清理，张家湾有好几户都不符合要求，得换人。建成一琢磨，机会终于来了，硬是削尖了脑壳想要当这个贫困户。 建成家本有一儿一女，女儿常艳早已出嫁到外地，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儿子常胜在福建务工，在同厂谈了一个湖北的女朋友。这年头，丈母娘炒火了房地产，不管城市还是农村谈婚论嫁首要看的就是有没有商品房，为了早点结婚常胜也央求着父母去县城买套房。建成两口子把压箱底的存折拿出来算了又算，加起来还是有20多万，到县城付个首付还是绰绰有余。可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要增补贫困户了，买了房那可就没了当贫困户的资格呀。建成两口子关上房门，唾沫横飞的商量了一下午，便给常胜回信儿，说家里存款还不够，让常胜好好打工存钱，估摸着明年就攒够首付了。常胜也是个老实厚道的孩子，没再和父母争辩什么，就这样被打发了。 改选贫困户那天，建成在会场又是拍桌子又是踢板凳的，说常胜挣不到钱不给养老费，说秀芬又是哮喘又是干不了活的，最后险象环生，终于如愿当上了贫困户。那以后，帮扶干部三天两头往家跑，一会儿帮忙改造电力线路，一会儿帮着销售土鸡土鸭到城里的饭店，逢年过节又是送米油又是送粽子的。秀芬因病当上了低保户，建成也在村上花椒园干上了养护的工作，一个月工资800元，家里的收入有了明显提升，建成两口子对贫困户的生活那是相当满意。 转眼，就到了国庆节，常胜带着女朋友回到张家湾见父母。随着脱贫攻坚的深入推进，村里的机耕道早已变成了水泥公路，家家通了便民路，村委会外安上了健身器材。公路沿线、房前屋后都开满了格桑花，甚是好看。看着村里的面貌焕然一新，常胜心想这次带女友回来还真是长脸。 常胜带着小姑娘回家，村里人见了都围着看热闹。建成两口子更是喜上眉梢，一个劲催问啥时候结婚，热切期盼着来年能抱上大孙子。入夜时分，常胜却惊讶的发现年前购买的大液晶电视不见了，“妈，我买的电视呢？”秀芬一听，赶紧掩上门，“儿哪，小声点，电视我搬到阁楼上去了，县上在搞啥子三不愁两保障，听说屋头没得电视的或者电视坏了的帮扶单位都要配送，我把咱家电视藏起来了，等着帮扶干部送新电视来。”秀芬说得眉飞色舞，沉浸在她内心的窃喜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常胜女友一脸不悦。那姑娘正偷偷地掐常胜的胳膊，害得常胜脸上是红一块的紫一块臊得慌，倒是建成有所察觉，狠狠地盯了秀芬一眼，奈何秀芬的“机关枪”毫无停歇之之意。 一个月后，秀芬接到了常胜的电话，电话里，常胜说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因为女朋友说不想当贫困户的儿媳妇儿。秀芬“啪”的挂了电话，又重重的“呸”了一声，冲着天空吼了一句“我张家还看不上那嫌贫爱富的儿媳妇呢！”建成挑着粪桶从地里回来，听说了这事，一边叹气一边扯下铁丝上的旧毛巾拍打身上的尘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话，“都怪你这个蠢婆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后，点燃一支烟独自蹲在院坝边上吧嗒吧嗒的猛吸，直到夜色渐浓。 不久后，为了改善农村群众的住房条件，县上出台了土地挂钩新政策，无论是贫困户还是非贫困户都可以拆旧房修新房。土地挂钩政策一出台，张家湾就沸腾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呀，各家各户都在琢磨建房事宜。建成家的帮扶干部也到他家宣传政策，鼓励他参加土地挂钩修新房，帮扶干部给他算了笔建房账，如果选120平方的户型，拆了200平米的老房子，只需要补25000元就能住上带阳台的二层独栋楼房，多划算呀。谁想，秀芬说，他们一家人住不了，儿子得住一间房，女儿回来得住一间房，老两口要一人一铺床，至少得四个卧室，120平方哪能住得下她一大家子人？除非，把常胜和他们的户口分开，各修一套新房她才同意参加土地挂钩项目。“这哪成呢？全镇分户的事情都冻结好久了，你这一分那还不得家家都跟着分户呀！”帮扶干部推了推眼镜，只好悻悻而归。于是，直到土地挂钩报名截止，也没见着建成家的名字。 半年后，村上的两处集中建房点相继落成，建房点通了天然气，硬化了院坝，配套了生产用房，还安装了太阳能路灯，昔日偏僻的小山村大变样，别有一番新农村的新面貌。家家户户也都请了匠人来装修房子，部分家庭地板砖、防护栏、冰箱、彩电、热水器一应俱全，还有一家在电视上装了摄像头，可以随时随地和远在广州的儿女们视频呢。 这不，这段时间新房相继装修好，隔三差五的就有村民搬新家。环顾四周，左邻右舍里也就剩下建成家还住着旧房子，所以，这喜庆的鞭炮声越响，建成两口子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建成随手把解放胶鞋一扔，又点燃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眼睛却直愣愣的看着脚上那双破旧的拖鞋，陷入了沉思。秀芬又望了一眼东边的建房点，一发狠，说：“洋啥子洋，我们还不住这乡坝头了，喊常胜去城里买房”。建成一听，像安了弹簧似的立马从木凳上猛地跳了起来，指着秀芬鼻子大骂，“买买买，16年房价4000多，现在7000多，拿啥子买？把你拉到市场上卖了钱都凑不够钱！”建成的一顿数落，让秀芬慌得六神无主，像霜打后的茄子——蔫了。 建成换上解放胶鞋，双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一把扛起锄头，往菜地里走去，他的背是越来越驼了。直到建成的背影越来越小，秀芬才缓过神来，一个人站在院坝里扯着嗓子喊：“你个砍脑壳的，早饭都不吃啊？”建成头也没回，跨过村里那条小溪，溪水缓缓流淌着，仿佛在低声呜咽。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泥土的气息，还有油菜花的芬香。风儿吹乱了秀芬的头发，几根银丝在风中飘荡，建成家墙上那张贫困户明白卡也在风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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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0-12-1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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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1 11:59
发表于 2020-12-1 12: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