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韩小江分别住在两条相邻的南北走向的胡同里,他家大门朝东,我家大门朝西。后来我们两家中间那户人家墙倒屋塌,这样一来我们两家成了隔着一块空地的对门。我还不记事,韩小江的妈就已经病死了。我和韩小江的表妹雪莲是同班同学,我弟大壮和他弟韩小河也是同学。我们几个人经常一块在那空地上玩捉迷藏游击战。我那时整天像个假小子,用我妈的话说我和我弟托生错了。 那时我家是开茶庄的,每个农闲的夜晚,韩小江的父亲还和雪莲的父亲还有镇南刘二爷经常来我家喝茶闲聊。雪莲的父亲是韩小江的舅舅,刘二爷和韩小江的父亲是拜把之交。他们四个人关系不错,不对,还有我和平叔,他们五个关系铁。 我读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叫汪勇的老留级生年龄比我大四五岁,有一次他在班里说看到咱班女生某某某和初中生韩小江约会了,我还一脸好奇地问某某某是谁啊?汪勇指着我说就是你啊!全班同学哄然大笑。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竟然真的有人会满口胡言无中生有。然后,上课铃声敲响了,刚才还乱疯乱跑的都立马回到座位上坐好。我个子矮坐第一排,汪勇坐在最后一排,当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离开座位走到汪勇跟前,挥手甩了他一响亮地耳光,在一片嘘声和尖叫声中我回到了座位。好狠斗勇身材高大地汪勇竟然没反击,我直到现在想不出原因?是造谣者心虚? 我读初一的时候,学校上晚自习,韩小江会在学校门口等着雪莲,他的舅妈嘱咐他要照顾表妹。我和雪莲初中时已经不同班了,慢慢交往淡了,白天上学放学很少一路走。但是下了晚自习,韩小江会去喊上我。我们五六个人在漆黑的夜里深一脚浅一脚说说笑笑往家赶,偶尔抬眼看看天上繁密的星星。 初一快要读完的一个下午,我坐在教室里无意看到刘二爷进了学校。不一会儿刘二爷领着韩小江脚步匆匆走出了校门。我忽然头疼欲裂,向老师请了假。 我走到家门口,看到韩小江家的黑色木门上挂了白幡贴了白纸。韩小江的父亲死了,是自杀。我看到大人们进进出出神情一片肃穆。母亲看到还没到放学时间就回家的我一愣,我说我难受,我头疼。母亲摸了下我的额头给了我两片药。 晚上,刘二爷他们又聚到我家说:这个老韩啊!看不住啊,这是真不想活了呀!你说他跳过井触过电,几次三番的寻死。 和平叔说:好歹还写了遗书,把俩孩子做了安排。 听大人说韩伯伯把小江托付给了刘二爷,小河交给他舅舅。 韩小江和他弟弟分别在同一天被人接走了,他家的院子一下子空了。晚自习放学后独自夜行的我,总是一路回头一路狂奔回家。 我父亲和刘二爷还有雪莲爸爸及和平叔他们一直走动,小河也经常来我家找我弟玩。刘二爷经常夸韩小江懂事勤快。他弟弟小河和他舅妈相处的不愉快,舅妈要死要活舅舅也为难,没有一年就被送到他的二叔家。韩小江的二叔是个病秧子,二婶倒是个勤快憨厚善良的女人。 韩小江初中毕业后一直跟着建筑队干小工,偶尔遇到他,他冲我笑笑,眉头皱着,笑容很勉强的样子。我去县城读书,慢慢地从一个假小子蜕变成一个多愁善感外表文静的的女孩子,曾经暗自发誓不发表一篇小说绝对不谈男朋友,那些年是我心无旁骛还是身边没有让我心动的男孩子? 有次和我妈闲聊,我问我妈:我韩伯伯为啥那么痴情?老婆死了还殉情。 我妈回答说:屁痴情!你韩伯是被抚养俩儿子给吓死的。那时候没有馒头房,一个大男人每天又要蒸馒头炒菜又要下地干农活,还得考虑给俩儿子盖屋修房找媳妇。 记得那时初秋的一个周末,我从县城回到家,我妈又是炒菜又是包饺子忙的不亦乐乎。问我弟家里谁要来,弟说韩小江要去当兵了,今晚要请韩小江吃饭。弟又加了一句:咱们六队的家家户户都请了,好不容易他今天有时间。 这样的事女孩是不让上桌的,那我还待在家里干嘛?李莉在大门口喊我去她家玩,我妈一挥手说:去吧去吧!随手塞了我两个月饼。 一个冬天的周末我回家,母亲对我说她做媒人了。男方是韩小江,女方是刘叶。我问:你再说一遍,女方是谁?母亲说:就是你刘二爷他姑娘,你叶子姐姐啊! 我眼前立马浮现出刘叶的模样,略驼背,眯缝眼,且比韩小江年长好几岁。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好像没上几天学。 我问母亲:你觉得他俩合适? 母亲说:咋不合适?人家俩小年轻人都谈好了,你刘二爷怕不好听才找我做个“搭”媒人。 我参加工作的那年,韩小江结婚了。我有时想他和叶子姐真的是日久生情,还是韩伯伯遗书上的安排? 我谈恋爱的时候,我父母相中的那个小伙和我自己谈的那个对象不是同一个人,还有我的一个男同学天天来我家大门前喊着非我不娶。那个男同学被我弟拿着铁锨拍跑了。我自己谈的那个人一说要跟我结婚把我吓懵圈了,谁说要结婚了?我才22岁我结什么婚?但是人家26岁了,所以就...... 我父母相中的那个小伙因工伤落下了残疾,就在我准备要做个好人接盘的时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订婚了。 我的同龄人纷纷结婚,我母亲各种催婚,还经常说我这样又懒又馋脾气暴躁的人要剩在家里了。偶尔在街上遇到叶子姐,我俩也打招呼,但是总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办公室来一新异性同事,我看着还不烦,人还大方,天天请我下馆子,我就把他带回家通知我妈五一我要结婚,我妈一听后懵了,说再过两年结吧,不慌啊,你还是个孩子。 我哪听得进去? 我结婚的时候,雪莲爸爸还有和平叔刘二爷都来随了厚礼。 婚后有那么几年是磨合期,和婆家人和老公。加上带孩子忙生计颠簸流离,总之是手忙脚乱鸡飞狗跳五味杂陈一地鸡毛。 听说韩小江有儿子了,韩小江去粮所开车了,韩小江买了临街房了。不是我要打听他的消息,是我妈听刘二爷串门时说起的,我妈又爱跟我闲聊镇上的人和事。 儿子读中学的时候,我刚刚觉得日子捋顺当了,我的父亲却得了脑血栓。生性要强的他不能面对身体半瘫的现状,整天唉声叹气,不久郁郁而终。 父亲走的那天正是清明,倒春寒,天上还下着小雨。浑身冷透了的披麻戴孝的我像个木偶一样听任主事大伯的指挥。 主事大伯问我弟:你姐夫呢?让他和你姐回家请公婆来参加葬礼。 我弟面露难色地说:我姐夫暂时赶不过来。 主事大伯问:那谁和你姐回家一趟呢? 韩小江一边举起胳膊说“我吧!”,一边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几乎没变样子。我弟叫了声江哥,把他的车钥匙往韩小江手里塞,韩小江摆了摆手说他开自己车。我弟又说:我姐穿孝服坐你车不好。韩小江说:哪有那么多事! 我坐在后排看着韩小江的侧脸,忽然想起这次面对竟然相隔了二十多年,这一刻感觉仿佛我们是从豆蔻年华直接抵达了人到中年。一路上,韩小江一句话也没说,一边开车一边不断给我扯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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