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0-5-1 08:15 编辑
2020.1.21(第一日)
吃过午饭,去深圳北坐高铁老回家。孩子爸提议去外面吃,还是在家做了孩子们喜欢的排骨焖土豆。做饭的功夫,他买回一盆鲜花,牡丹红柳弯曲的枯枝还有麦穗,插在藏蓝的花瓶里。前几日,想去买对联年画,他说,我们最近三年不可贴红对联,小儿赶紧补充,只能贴黄的紫的。沉吟良久,我都忘了。
途经荷兰花卉小镇,逛花市的人明显少了。已经年二十七,该回老家的大部分已走。到站时间尚早,孩子呆不住,带他闲逛。在某餐厅等冰淇淋,同等的孩子,蹲着解开自己的鞋带,又把他妈的解开,两双带子绑一起。妈妈取了冰淇淋提脚时才发现,一声惊叫,英文,那个小男孩卷头发棕皮肤,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妈笑。
进站后,我们戴上口罩。因为突然升级的武汉未知名肺炎,高铁站大部分人都戴了。昨天妹妹提醒,其实早已备好。在高铁站接到堂妹信息,她有些犹豫,约好春节老家见,已预订上海回鄂机票,从昨天开始全面开花的病毒令人焦虑,孩子还小。
小姑商量,要不去她家过年,把婆婆一同接去,农村太不方便。谢了她的好意。我们回去,不过是去儿时生活的地方,耕地般把老旧的记忆翻一遍,添些许怅惘也好,失落也罢,不过是找机会在田埂上走走,野地上吹吹。
出高铁站,体会到老家真切的体温。零下一度,比深圳冷,但不是想象中的冷。出口处几株玉兰,开了粉色的花。
接站的堂弟在市区下车,将一部老旧的斯柯达扔给我们。还没驶出市区,不小心按下的车窗玻璃怎么也上不去。堂弟在电话里指导,多试几次就好,车刚保养过,没问题。上十年的老车,身子小减震不好,在乡路上要散架般摇晃。小儿感叹,真象在旷野里穿行啊。
“不知家里的牛还在不在。”大儿突然冒出一句。
“爷爷都不在了牛还会在吗?”他爸幽幽地说。
前几天,朋友在圈里说,放假了,电话那头再也没有牵挂的声音,我的人生便进入下半场。在她的话里呆了许久。
车驶入门前那条路。远远望去,二楼阳台的灯在家门口罩出偌大的橙圆,夜顿时温柔,婆婆在等我们。
2020.1.22(第二日)
吃过早餐,走亲访友。因母亲年前过世,按乡俗今年春节要拜新年,正月初一得回荆州娘家。先把这边亲戚走了。
首站是小姑家,婆婆一起。路上,婆婆说自己没福气。前年公公病重,打算在小姑同小区买房,类似别墅的连排三层,前有小院,她很喜欢。全额付款,不料开发商一房多卖,我们没拿到钥匙。自此,婆婆来一次叹息一次。
小姑正在吃酒,邻居新房入伙。酒场设在两栋房子间的空地上,蓝红相间的编织布围住酒席,人挤人上十桌。 在武汉上班的妹夫已回。聊起新冠肺炎,说亲眼见华南海鲜市场关闭现场,部队武器云云。他说得言之凿凿,终不是我们所见,流传不得。
晚餐在姑妈家吃。他儿子女儿在武汉安家,昨晚回来团年了。用表哥表姐的话说,逃出来的,今日上午高速公路武汉出口已不放行。虽然新闻上说病毒人传人,觉得离我们还远。大家围着桌子相谈甚欢,没戴口罩。
从乡到市到镇,忙到天黑才回。
2020.1.23(第三日)
今日备年菜,买鞭炮烟花。一夜过去,关于新冠病毒的风声紧了许多。街上行人不多,大部分戴了口罩。我们忘带,只好和小儿在车上等,孩子爸一人下车采购。
上午十时,武汉宣布“封城”。下午一时,同时接到两孩学校信息,深圳市政府紧急通知,必须在下午两点前统计好湖北藉和武汉藉中小学生人数和湖北籍和武汉籍离深学生人数。心情复杂地在群里接龙。芸芸众生,当你被打上标记,隐隐有一种被强光追照的无措。
和大姐联系,决定春节不回娘家了。我们所在市紧邻武汉,村子离汉口不足百公里,回来又见了多位武汉亲戚。大姐说没关系,安全最重要。
母亲的新年将是一个寂静的新年。早先,散落各地的我们约定,春节全部回老家,为母亲,也为这难得的机缘。现在,上海退票,广州退票,近在咫尺的我们也只能想象那个角落。
下午五时,我们所在市宣布交通管制。
2020.1.24(第四日)
小雨。车笛。鸡啼。电视夸张的音响,乡人拉大的嗓门,爆竹声声。杉树的清枝在风里揺,烟囱飘出的蓝灰巨网般洒向空中。青绿隐隐,屋宇森森。新年的气象似也染了愁。
上午收到铁路短信,原定正月初六返深的天门南至深圳北高铁停运。当即买了初三岳阳东至深圳北车票,绕过武汉,这是当前能买到的最早一班返深高铁。不回娘家,决计早回深圳。
和嫂子在后面厨房做团年饭。她忧心忡忡,侄子正月初六结婚,要去帮忙,新娘在另一个市,眼下情形也不知结不结得成。不久她接到侄女电话,侄女一家正在深圳返乡高速上,说不来拜年了,吃完年饭接上孩子直接回深圳。
年饭吃得心不在焉。孩子爸有些后悔。医生出身的搭档曾提醒过他,要么不回家,要么开车回,传染病可怕。政府发出疫情人传人通告时,我们已经坐上回乡的高铁。若提前一天得到消息,行程或许会改变。可现实没有如果。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村子里鞭炮震天响。天很冷。后半夜,在旅行社上班的侄女对群里发泄,前几天,酒店旅馆开始对武汉市民拒绝接待,现在,所有湖北人都成被拒绝对象。她苦死了,组团新春游多快乐的事,这几天每天接受退团拒票,今晚又要忙通宵。
2020.1.25(第五日)
正月初一,从来没有过的糟糕。坐卧不安。网上关于新冠肺炎的消息铺天盖地。各种文章视频语音录相横飞。疫情已张开巨口,现场惨不忍睹。武汉!武汉!!
2020.1.26(第六日)
早晨,门前路上出现巡逻车,大队干部开着,喇叭里循环宣传:防病毒,不聚会,少出门,戴口罩。
一些高速路段开始关闭,高铁在节节败退,离武汉近的车站,都着火般被掐断。初三岳阳至深圳高铁已经停运,我们买了初三下午长沙至深圳的商务票。再也坐不住了,今日必须出发。提前一日去长沙,住不了酒店就在候车室过夜。
疫情令湖北人象过街鼠。为不惹目,借了一部湖南牌车,要到长沙朋友的家庭住址。请堂弟送我们去长沙。计划如遇盘问,谎称回家,我会说湖南话,坐副架位。
下午五时出发。堂弟边抽烟边咳嗽,尽管他说看过医生,普通感冒,心里还是惊惊地跳。导航显示本市最近的高速出口已经关闭,决定走省道去邻市上高速。去到才知交界处禁止通行,设置路障专人看守。一边站着求情的人,两夫妻,早上出来路还畅通,现在回不去了,孩子在家没人照顾。看守人不管,说这是政策。
掉头走乡道,打算去另一处上高速。天已擦黑,仅容一车的乡道两侧,笔直的杉树把夜裁出一线天。我们就在那一线天里,奔赴想象的光明。遇见一辆深圳车,让车时得知他们也是回深,迷路了。于是跟在我们后面。就在这条路上,接到小儿班主任信息,学校要求回湖北学生填一份详细信息,包括赴湖北途经地区,探访亲友情况,预计回深时间,家庭住址联系方式以及是否上报社区是否小区登记。想上高速后再填交,老师电话到了。告诉她无法预计回深时间,因为道路封闭,我们正在努力回去。
拐弯处出现一堆新土,村交界处简易封路。两个司机下车互相指挥,勉强过去。出去的希望断在一座石桥。桥的出口处拦着一部五十铃。
转道至几次经过的离家最近的高速入口,警车铁栏穿着防护服的交警,只许进不能出。
走了三小时,不甘心打道回府。打电话给石桥对面的朋友,如果可能,我们步行过石桥,请他来接。朋友说他们年二十九在京港澳高速上听到武汉封城,没回老家直接掉头回深圳了。
武汉封城前五佰万人逃离的新闻出来后,舆论一致指向逃离者,认为他们是一群不负责任的亡命之徒。我们并不比他们高尚。记得电影《生死朗读》里,犹太集中营看守者汉娜,一个维护秩序的文盲,被判为谋杀罪主犯,其中有一个镜头,法官问汉娜是否服罪,汉娜抬头看着法官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法官低头不语。如果是你,你会逃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