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凤舞 于 2019-12-28 11:09 编辑
今年这一季的奇葩说，有一期讨论恐婚的问题，辩手们频频提及一个词——恐惧。之后被马东问及有什么事物可恐惧时，蔡康永说他的恐惧是变老，我也觉得如此，是的，衰老的确可算是一种牢不可破的恐惧，总有一天，它会逼迫到每个人的眼前。
我第一次直面这种恐惧是有一天读到作家周大新谈及他小说《天黑得很慢》的创作体会时，他说到他父母衰老给他感受的时候，我的内心忽然被深深触动。我父母其实一直体弱多病，常年都是大把吃药，近些年来每年至少有一两次住进医院，慢性疾病就是会一直伴随人生存的过程，人也会习惯，难受了吃点药，严重了住个院，交给医生彻底地检查，给出治疗方案，治疗一段时间后，症状有所好转，再回到家里继续之前的生活。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并不觉得生病了有多么令人崩溃。
然而，非常态的生病治疗好对付，日渐一日的衰老却很难面对。衰老就是一个不断下行的过程，人人都知道有一个最终的结局在那里等着，并没有人天天会为一个不可改变的结局而惴惴不安，会不断刺痛你的，而且拔不掉的刺，是你总是不停地意识到，事情变得更糟了，他们的认知能力和判断力会愈来愈差，他们的生存体验会越来越糟，他们行动越来越不便，他们开心的时候或者说开心的能力越来越少，他们得习惯有所牵挂却无能为力，他们得习惯思想范围及活动范围逐渐缩小而带来的越来越深的无聊和孤独，最后他们会习惯性地悲观，更容易沮丧和伤感，越来越需要安慰。渐渐他们会偏执于一个念头而听不进去你说的话，甚至他们会逐渐丧失记忆，他们越来越依赖你，像个孩子一样脆弱，而有谁能做到，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而这尚还是建立在有儿有女且都还愿意尽孝，愿意体察他们悲欢的前提之上。
阿婆的小说《大象的证词》，比之故事主线，在阅读的时候，我更被奥利弗夫人走访证人时候的细节所打动，那些老人们，把一生所遇的人和事，记得历历如见、纤毫毕现，那些记忆说不定在漫长而孤独的岁月中被反复抚摩打磨了多少遍，那些为意外的来访而生的喜出望外，兴高采烈，滔滔不绝，怎么着都会令看到的人心生怜悯，因为那快乐只建立在偶尔的，不可预知的，与外界的连接。
某个早晨，一位与我父母年龄相仿的前工作单位的老领导，忽然给我打来电话。已经十来年没有联系了，寒暄几句彼此近况后，开始与我聊起很多他工作时的旧忆，诸如当年如何到的我们那个单位，他那时候的家庭状况，遇到的困难，曾经某位领导对他照拂的细节种种，孩子后来的发展等等……聊了很久，我一直听着，不忍心打断，但因为有事忙着出门，不得不打断，他意犹未尽，挂断电话之后，还又给我的微信发来几条信息，介绍孙儿的一些个成长历程和所得成就——老人们心里面不断盘旋的某些个念头，就是这样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就是这样的寂寞呀！
前贤关于老去，有很多浪漫的理想化的描述，孔子让子路对叶公说自己“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王羲之《兰亭集序》中写“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苻朗“每谈虚语玄，不觉日之将夕；登涉山水，不知老之将至”；唐朝王绩说自己“直与同志者为群，不知老之将至”；明朝宋濂说自己“乃溺於文辞，流荡忘返，不知老之将至”……似乎心有寄寓，沉浸其中，就差不多可以忽略老这件事。如果真能够达到这样的状态，的确是令人羡慕的，真能够做到内心充实不空虚，做到心灵与情感的自给自足，晚景也不必然是冷清孤寂。当然，最重要的是健康不要有太大的问题，读波伏娃记录萨特临终状态的文章，心有戚戚。再清明的智慧，也会因官能的退化而受蒙蔽，变糊涂；再强大的心灵，也还是会被病痛一点一点磨蚀，变软弱。理想中自己是什么样与实际是什么样，终究有别。
现实中确实有过得很自在很愉快的老人，经济状况良好，身体健康，且兴趣爱好广泛，朋友众多；也有的老人终生都葆有一颗年轻的心；也有活得通透的，上面给我打电话的老人，提到的那位领导，生前为自己选好了墓地，写好了悼词，拟定了参加追悼会人员的名单，并嘱子女一一通知到，这些人也许心中也曾有过孤独和恐惧吧，也许战胜了恐惧，即使没有战胜，但也没有战败，只是默契地与孤独和恐惧共存，坦然地度过了余生。
我并不太常想到我老了会怎样，也不太能够想象得到。人只能在具体的情境中，才能有明确的，真实的感受。精力充沛与病痛缠身时候，对世界的感知，思维和情绪，都会有很大的不同。人在虚弱无力的时候，很难有真正乐观的想法，也很难是一个愉快亲和使人愿意接近的人。我们对老景的期待，只是希望能够被人温柔对待吧。现在面对老人，也只有尽力拿出所有的耐心和共情的能力，去理解他们的处境，感受他们的需要，接受他们因为孤独与惶恐所制造出来的一切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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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9-12-28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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