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向春满条红（九）

西歧

　　　　 　　紫珠向春满条红（九）
　　——上官云珠轶事
　　1940年4月即将结束的那一天，是个礼拜天，街道花圃中的碧桃花依旧开得满树艳丽，仲春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儿子已经5岁了，已会在街巷间奔来奔去，妻子在何氏照相馆已做满了一年半，做得本本分分、安安心心，自己在中学里教书也赢得了同事、学生和家长的一体好评，最开心的是，最近创作的一些油画，得到了圈内师友的一致高评，认为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画艺已臻完美，好些作品还卖得了很高的价钱。回顾来上海以后的这些日子，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流浪生活，很快就安定了下来，总体而言，什么都顺意舒心，只一点有点儿耿耿于怀，这就是，她一直拖延着不肯再要一个孩子，她老是说，等家里再富裕了一些，过了22岁吧，就做一个全职太太，和他生一大群的孩子。大炎屈指盘算，最多再花两年的时间，自己的画艺必会更上一层楼，到那时，自己必定已是名画家，成了名画家，还怕日子受穷么？还需爱妻抛头露面赚铜板么？啊，多么美妙的春天啊，未来的生活铺满阳光。
　　前几天，妻子买回了一辆脚踏车，已经练了好几个黄昏，妻子说，在这一个星期天，无论如何非得将她教会。他知道，他的妻子聪颖之极，脑子灵光，动手能力也强，几个黄昏的教练，其实已初步教会，他只是没有让她知道他已多次放开了书包架而已，她现在所欠缺的，只是上车和下车还没很好地掌握要领罢了，用今天一天的功夫，绝对能够令她独行如飞。两个人，一个用心教，一个潜心学，教学累了，大炎就让亚弟抱了儿子坐上后座，自己悬着身，使劲蹬，踩得车轮闪闪，人影绰绰，在那大街小巷间风驰电掣地飙车，一路洒下一串串娇嗔的惊叫声和欢笑声。邻家与路人看着，一个个翘起大姆指啧啧称赞，夸说他们是一对天造天设的好夫妻。
　　张大炎只看到了风和日丽、云淡风轻、花好月圆，他沉浸于温馨的人间烟火味里陶醉不已，他唱着的是一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歌子。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就是今天晚上，他与她妻子之间，即将爆发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在这场战争里，他将成为一个永远的战败者。
　　教练了一整天的脚踏车，两个人都很疲累，也很兴奋，晚餐上，韦均荦提议“大家都来喝点酒，祝贺祝贺亚弟终于学会了脚踏车。”她说：“独自踏着脚踏车，就跟皇后一样美！”一家人你一杯我一盏，千杯万盏也不够。餐后，韦均荦收拾了碗盏，催张大炎沐了浴，便开始洗涤衣衫。大炎见了，就对她说：“你等下下，今天大家都出了好几身汗，光你就换了五身，衣服多，可别累坏了，还是让我来帮帮你，我们一道来洗。”韦均荦笑骂道：“哪有一个大男人来做这种女人活的，这事要是让你奶奶和姆妈知道了，还不罚我关进祠堂吃家法？去去去，你吃你的咖啡、看你的书去就是了，只要你看着我、怜惜我、心里疼着我、万事依着我，我再苦再累也是甜的。”韦均荦的爱干净、手脚勤、孝老妈，在乡下的时候就街坊尽知，来了上海，她和她丈夫的衣服从来都由她亲自洗，一次都不让母亲沾手，明里是她多嫌母亲手劲小、洗不干净、不会熨烫，暗里是她不想让母亲多操劳。她一直说，“娘拖大我们几个，是吃了千辛万苦了，是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娘就是娘，又不是服侍少爷小姐的老妈子。”大炎看着韦均荦喝得酡红的脸是那么的娇羞、搓洗着衣服的身姿是那么的阿娜多姿，想着她又是如此的贤惠能干，心想，此生此世还真是没有白活，娶了她算是娶对了人了，这是一个万里难挑一的好妻子，想着想着，他竟将自己想像做了旧时的皇帝了，一团笑意便由心海里冉冉升起，不断上升，不断化开，直至每一个毛孔。
　　大炎有一个习惯，睡前总要捧本书读一会，不然难以入眠。也许是因为妻子才学会了脚踏车情绪特别兴奋的缘故，她一上了床，就将他手中的书本夺过放到了枕头底下，噘着小嘴看了他一会，一伸手，就为他解起了钮扣，解开了，就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画圆。她的眼晴像极了波斯猫的，水盈盈，亮晶晶，她的头发像极了一匹锦缎，温软软，香滴滴。大炎托起她的腰肢，一用力，就势就揽住了她，四目相对，蜜意绵绵。良久，他想翻到她上面去，却为她嘘声阻住，她在他的耳畔吹气如兰，“今天，我要在上面。”她捧住他的头，吻了几口，又寻着他的唇，将舌尖送了过来。我的妻，打进洞房以来，你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一直以来，我们的一招一式从来就是老一套，没有变过任何花样，今天要变了，大炎当然是心花怒放。妻子在上面，时而舒缓，时而野蛮，大炎配合着、承受着、品赏着，感觉就如在环游美景处处的神湖仙海……
　　“大炎，我的好老公……”为了延长欢娱的时间，他们经常这样一边聊一边做，大炎应了声“嗯”。韦均荦道：“人生有两种活法，一种喜欢安稳，一种喜欢飞扬，我觉得，你们张家喜欢的是后一种。”大炎道：“你说的对，如果我们张家一味只求安稳的话，就不可能成为地方上的名门望族。”韦均荦道：“让你学画画、让大烈哥哥去法国、让大煜哥哥去德国，都是为了打破安稳。”大炎又应了声“嗯”。韦均荦道：“我也不喜欢安稳，昨天，我已辞了工，明天一早，就要去华光戏剧学校学戏去，好几位电影厂的老板都答应了我，隔一阵子就让我去拍电影，大炎，我的好老公，我知道你一定会支持我、理解我、满足我的心愿。你尽管放心，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我决不会学坏，我会管好我自己，我会与你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大炎毫无思想准备，妻子的这一席话，直让他感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一股无名大火“嚯”地就被点燃，“嗖”的一声就窜上了高天。她一直将我当着傻瓜呢！她竟从没有放弃那拍电影的邪魔想法！她事前不打一个招呼就辞了职！她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我！她明天就要上戏剧学校去，证明她已是吃了秤铊铁了心！她还有多少丑事瞒着我！多少次看见她与一帮油头粉面的男人打情骂俏，只以为是生意场上的应酬，原来却在做勾三搭四的勾当！怪不得她今天会这么骚、这么浪，原来都是野男人教的啊！我早就被戴上了绿帽子了啊！你光想着自己，你演了电影，我还如何有脸站在三尺讲台上为人师表！你演了电影，我们老张家的名声会坠到什么地步！你演了电影，我们的宝贝儿子将如何做人！多么可恶的女人！多么龌龊的烂货！我糊涂啊！我瞎了眼啊！我怎就那么相信她啊！这样的女人难道还能当她宝么！电光火石间，他这样想着，借着酒劲，使力一挺身，就将韦均荦掀下了床，掀到了地上。他如一头激怒了的豹子，猛扑过去，揪住她的头发，劈头盖脸就一阵暴打，一边打一边吼，咬牙切齿骂她是“操千人的烂货！”将他心中所想的，一股脑儿都骂了出来。
　　这边厢大吵大闹，早惊动了韦氏两老，两老想来劝说女婿，却反被大炎口不择言的一句“有种像种！你韦老头本来就是个老杂种！你老太婆本来就是个老烂货！”噎得张口结舌。
　　韦均荦做梦都没有想到张大炎会震怒到这样一种程度，全然不顾往日的温存恩爱，一改平素的温良斯文，凶神恶煞一般没轻没重地拳脚相加。可怜自己，一时竟没有办法找出一句可以争辩和解释的话来。她忍着痛，默默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他一时的肝火发作，他只是被晚餐上的酒精害的，他不会轻易放弃这段婚姻，他应当记得，两人的结合，曾经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
　　当大炎写了休书扔到她的脚下、抱起张其坚摔门而去时，她才清醒过来，她了解这个人，太了解这个人了，他就是一个一意孤行、不问后果、死要面子、死不悔过的人，凭着这个人的性格，他走了，就绝不会再回头，你在他的脚下长跪不起，他也不会看你一眼，你用一万条牛去拖他，他亦绝不会回头。完了，完了，我们的婚姻就这样完了，彻底完了。此刻，韦均荦的心在滴血，滴得木木的。
　　韦氏两老跌跌撞撞追出去，拖住张大炎的衣角，问：“你这半夜三更的，抱着孩子要去哪里？”大炎手一甩，就将两老甩得“蹬蹬蹬”连退数步，险些双双跌倒路边，只听他大吼：“你们有什么资格管我到哪里？！我就要到你们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那你以后回了家乡该如何向父母交待？”，黑夜里，大炎恶狠狠的声音送了过来：“我的爱妻，在南京路上，被日本人的军车轧死了！轧得脑袋要用铁铲铲起来！”
　　张大炎临别时的这一句恶咒，没有落到韦均荦的头上，后来却落到了上官云珠与第二任丈夫姚克所生的女儿姚耀的头上，35年后，31岁的未婚姑娘姚耀，在才要踏上工作岗位去浙江省歌舞团报到的前夕，惨死于上海南京路上的一次车祸，“轧得脑袋要用铁铲铲起来！”
　　2010、12、24
　　

远去的烟云

这诅咒让人后背发凉！反爱成仇是没有风度的表现，男人也好，女人也罢！






春秋流淌泾河水(已续四，待续五)


紫珠向春满条红（二）


紫珠向春满条红（三）


紫江向春满条红（四）


紫江向春满条红（五）


紫江向春满条红（六）


紫江向春满条红（七）


紫珠向春满条红（八）


紫珠向春满条红（九

淡淡一片云

张大炎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离开了是一种解脱。

潘霞

可见口中真能生出毒来！
老师辛苦了！

真水无香

老西你的速度也太快了，我都跟不上趟了。最近事情多，请见谅啊！

西歧

呵,有文友指出,两人离异的伏笔太少,本节情节有点突兀,我自己以为也是,因此,在上面的有关章节和本节中,加了一些内容进去.
此贴就修正,其他贴就不动了.

真水无香

很震惊！男人小气起来很可怕。
最难过的是最后，因为看过陈丹萍的《上海红颜遗事》，被那份惨烈震得惊心动魄，今在老西的文章里又看到，依然觉得惨不忍睹。

芳紫陌

慢慢读来，感受着楼主的文笔厚韵，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