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1-13 21:56 编辑
熊林是我小学同学,也是班主任的得意门生。我俩上学时黏在一起,放学后还常拉对方到自己家做客。
第一次到熊林家,他姐姐全花到院坝边迎接。
农村的房子都白墙青瓦,家里大多摆放凌乱,他家却让我眼前一亮:房檐不见蛛网,街阳上没有锄头背篼撮箕等家伙什随意堆放,连墙脚都没有灰尘。
熊林自小没娘,父亲油壶倒了也不会扶,这一切自然全靠全花姐打理。
全花姐头发纹丝不乱,一身碎花衣服素雅得体,说话也轻声细语,显得十分温柔。晚饭是一盘蒜苗腊肉,一盘手撕包菜和一碗酸菜粉丝汤,碗盘筷子都很精致,装盘也讲究。
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我一下喜欢上这位漂亮的姐姐。
晚饭后,一轮明月已从后山升至屋顶上空,我们仨围坐院坝里一边抿棉花一边聊天唱歌。我唱了一曲刘三姐的《采茶歌》,全花姐大赞我嗓音极佳,问我是否会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我说不会,于是她和熊林你一句我一句地教,当晚我就学会了。
第二天送我出门时,全花姐说,你大哥有空时请他一起来做客吧,我只当客套话就没放在心上。再次上门时,她问我:给你说的那事呢?我一头雾水。你哥啊,傻弟弟!我赶紧说大哥快要高考了没时间,她想想觉得也是,便不再提此事。
高考结束,大哥意外落榜,复读一年后仍以几分之差不中,绝望之下不再复读。在酒精的麻醉中熬过一年后,他含泪拿起锯子跟村里木匠学做木活。
熊林到我家做客时亲自请大哥,大哥婉拒。全花姐很执着,我又硬着头皮转达她的好意,大哥不耐烦地说:你少说些!无缘无故的做啥子客!我就不敢再提。
全花姐一声叹息:我明白的,你哥多优秀的人儿,心气一向高!一年半载他是接受不了这现实的。
小学毕业我考进了玉台中学,熊林却没考起,经班主任多次上门给他父亲做工作,他才得以回校复读。
我家门前一条小河,河对面的乡村公路一头向北通向全花姐家,另一头向东通往镇上。
全花姐到镇上赶场,来回都要从河对面经过。每次见到我母亲在庄稼地里忙碌,她总会隔河打招呼,母亲也很喜欢这个知书达礼的女子。
渐渐地,母亲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女子有事没事总在河对面呆立眺望。好多次,母亲问她是要去赶场吗?她嗯嗯嗯地说是,而后趁母亲不注意,却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一天,全花姐从镇上赶集回来,又站在河对面眺望。母亲透过斑竹林分明望见了却故意不出,直到全花姐高声斯文地喊她,她才赶紧跑出去答应。
令母亲没想到的是,这次全花姐主动上门来,还带了丰富的礼物。
母亲亲自为她煮茶,俩人相谈甚欢,虽然拉的都是家常,话题绕来绕去却少不了大哥。心思细腻的母亲已有觉察,全花姐这一上门,言辞委婉却心意明白,她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提亲啊!
多次旁敲侧击试探大哥,大哥都无动于衷,母亲很无奈,不知该怎么给全花姐讲才好。
聪慧的全花姐敏锐地感觉到了。后来,她从河对面经过依旧长时间驻足,只是母亲再喊她上家里来坐坐时,她始终不肯,只隔河笑着,一次次重复着那句话:你们又没啥话给我说喃?!
她到底想要什么话,母亲心头自然明白得很,望着行尸走肉般的大哥,她只能黯然叹息。
当无意间得知这个细节,我倍感震惊,对自己的愚钝懊恼不已。此时,大哥已和外村一女子订婚,不久后将正式办酒席。
我上初二时,熊林终于考进了玉台中学,当我巴望着几年后我俩都跳出农门走出大山时,他退学了!
那天中午,熊林背着行李包在教室外冲我挥手,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跑了出去。
“学校不是同意减免你学杂费了吗?”我一连问了几个到底为什么。熊林眼圈忽地红了,半天挤出一句:你好好努力,我相信你一定会考起学!然后转身走了。等我回过神来冲到大门口,上课铃响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又见过熊林。
九二年秋,暑期结束。
我步行至垭口时,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背着大大的背篼,正埋头独行。
“全——全花姐!”
她停下来,慢慢抬起头来,一把抹开额前凌乱的头发。“是辉尔啊?!”她疲惫的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
“你也去赶场么?”她问。
“不——我去成都——到镇上转车回学校——”惶惑间,我踟蹰不前。
她仿佛洞悉了我的内心,哈哈笑起来:"辉尔呐,你躲我干啥——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吧?"
我有些结巴地应着,没——全花姐永远是我姐!
听了这话她很开心,问我所读学校、专业以及将来可能分配的单位后,又幽幽叹息道:“你命真好!”
她背篼里的东西很多很沉,我想帮她背上垭口,她连忙说:要不得!农村人这点东西算啥!你身体那么娇贵——放心,姐背得起!又提醒我别误了车。
听母亲说,大哥结婚后不久,全花姐就嫁了人,去年生了一女,被夫家轻视,只能过着委曲求全的日子。
走了老远,我依然如芒在背,终忍不住回头。蜿蜒的山路上,全花姐的影子一点点。我知道,当夜晚来临时,我已到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而全花姐早已回到山高坡陡的大山里。
她家与大哥家隔山相望,两人却从不往来。
听全花姐讲,熊林去新疆多年,极少有音讯。在那遥远的地方,我们都已隔着千山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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