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记忆的碎片（6） [复制链接]

闲散之人

主楼

发表于 2010-2-26 19: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一些记忆的碎片（6）

　　一个人的一生要走多远的路，要经历过多少风雨，宿命的说法都是上苍安排好的。其实，这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抚慰。人和命运之间的神奇链条你永远看不见，但是，你可以努力的去改变它。事实上，在命运和你我他之间，哪怕有一点微小的变动就可能出现完全不同的结局。

　　人，无法预知命运，但是，人可以改变命运。电影《流浪者》中法官拉贡拉特丑陋的咆哮着对拉兹说“贼的儿子永远是贼”。这是一种对人性的诬蔑，对人可以改变命运的一种轻视。

　　文革期间盛行的血统论，“老子英雄儿好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风及一时。在出身和血统的喧嚣声中，地富反坏右的孩子都要低眉顺眼的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至于受侮辱和受迫害更属屡见不鲜。在和讯博客上，有一个博友发起了对文革历史的反思活动，在参与者之中我居然看到了这样的一段话“文革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那时的人的确关心国家大事，平民参政，也是一种尝试。没有现在这么么腐败，没有现在贫富差距这么大，没有黑社会，没有卖淫嫖娼，没有吸毒。多数人——平民是高兴的！就是在这10年里，还偿还清了全部的内外债，发射里原子弹，社会是稳定的。但是，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甚至是很严重的问题。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么！我是文革的过来人，亲眼目睹和参与了这场运动，我的看法与别人有些不同，不能全盘否定文化大革命。”

　　说实话，我非常惊讶于这段文字，而且是我的一个同龄人的观点。我不想就其观点一一击破，仅仅有一点那就是这个人起码在文革中或许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文革才给他留下了那么“美好的印象”。居然把一场持续了10年的灾难如此轻描淡写，居然还要对文革含情脉脉，还不能全盘否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文革在我看来就是一场浩劫。一场对生命和人性的践踏，一场拉着历史倒退的暴行，一场对文化野蛮的清洗和屠杀的兽行，我无法给出文革的任何优点，尽管文革没有给我和我的家庭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我对这样一场“政治运动”深恶痛决。从高层决策者的昏庸龌龊，到平民百姓被误导参与，旷日持久的文革给我们的历史留下了不可抹平的创伤。

　　在一九六九年的最后日子里，我随着父母迁入了这座城市最北部的偏远山区，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笃信那是我人生的一段非常值得怀念的时光。从一个城里的孩子，融入和自己同龄的那些农村的孩子们里面，以至于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和他们保持着很好的友谊。每一次故地重游的时候，我都会把酒天明，不醉不归。

　　初到农村的日子，哪里留给我的是无数的新鲜，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的眼睛里的世界是大的，高大的山，高高的树，许多年后我第一次重回那片土地的时候我问我少时的同伴，为什么这座山我看着矮小了呢？他的回答别有意味：“因为我们都长大了。”

　　我刚到哪里的时候有大半年没有上学，这期间我跟着农村的小伙伴几乎跑遍了周边的沟沟壑壑，山山岭岭，房东大伯家的两条狗成天跟着我东跑西颠，那是一段无比快活的日子，少年不知愁滋味，尽管家里需要搂草砍柴，但是，我每一次上山都是小伙伴们替我完成的。常常是，他们帮助我搂满了草包，砍好了柴火，然后轮流帮着我送回家。当然，每每这时候，妈妈就会拿出来点心、糖果来招待他们。

　　这座叫“鸡冠山”的山，在我的很多文字中都有描述，事实上我一直没搞清楚它为什么叫鸡冠山，而说实话我也从来没看出这座山的山形有什么鸡冠，但是，既然存在就是合理。这座算不上高大雄伟的山，确实有着一些险要的地方，而且这座山有着明显的海洋沉积，一些海洋生物的化石标本并不鲜见。其中有几条沟壑我记忆很深，有的沟壑两面垂直，宛如刀切，就在这些岩壁上还生长着一些松树之还有一丛丛的灌木，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沟壑，每当你在这里喊一嗓子，那声音久久回荡在沟壑里，那时候就会惊起很多山鸡、飞鸟，扑扑楞楞，它们惊恐的尖叫着乱飞。

　　很多年后我看到裴多芬的“我愿意是急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岩石上经过……”脑海里一下在就跳出了少年时候的那幅画面，清澈的山溪在岩石上流淌，因为岁月太久的原因，那岩石已经被溪水冲刷出一些印痕，上面还长着苔藓，踩上去滑溜溜的，清澈的溪水布置流淌了多少岁月，在细沙的水底快活的游动着鱼儿，啦古虾（就是今天说的小龙虾）在沙底上慵懒的爬动着。上山拾柴火，渴了就找一汪山溪水，趴上去喝个痛快，沁人心脾，无限惬意。

　　在我们借住的不远处的河套上游，有一座人工的拦洪坝，你也可以说它是一座小型的水库，在大多数的日子里，它就是蓄着不多的水，那时候我还不会游泳，夏天到来的时候，经不住小伙伴的鼓动便和他们一起去游泳，我们没敢进水库区游泳，因为那水怎么也有几米深，只是在水库的下方的泄洪区里，开始我只是在边上戏水，后来渐渐的向里面走，哪里知道突然之间就一脚踩空，人陷入深水之中，我连续喝了数口水，在水面上无助的扑腾着，岸上的小伙伴们都慌了神，这时候是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我叫四哥的人一把把我托出了水面，拽到了岸边。四哥和我一样，也是随着父母搬迁到这里的，我们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他的弟弟和我更是形影不离。这是一次关于生命的拯救，而也正是这件事情之后，我居然学会了游泳。很多年以后我遇到了四哥，我和他谈起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一脸茫然：是么？有这种事情？我早忘了。是啊，岁月可以让人们忘记很多东西，但是于我而言，这种救命之恩我不会忘，永世不忘。人，要学会感恩，要学会报恩。如果没有四哥那奋力的相助，我会怎么样，不用想也不用推测。很多年以后，当我的儿子告诉我要学游泳的时候，我把我的这段经历说给他听，我要告诉他一种人生的感悟或者是一些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在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一把手会让这个人铭记一生，感恩一世。

　　水坝的下游是一条河，这条河在平日里水很浅，很清澈，沙地，踩上去非常舒服。但是，一旦下了大雨，上游的沟沟坎坎里的山水就会急泻而下，这条河就开始变得汹涌澎湃，河水开始混浊，河面开始变宽，汹涌的河水夹杂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杂物，泻向远方。一旦到了这个时候，这条河是凶狠的，恐怖的，令人生畏的。看不到往日的清澈，也看不到往日的宁静，它愤怒的咆哮着，肆虐着，河床边用来挡水的树都会被凶狠的河水冲刷掉泥土后，轰然倒下，然后随着河水不知飘向何方。

　　在没上学的日子里，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房东大伯去山里面打猎。所谓的打猎，无非是能打一些山鸡和野兔之类的。印象最深的是和房东大伯的一次“捉獾”的经历。獾是在当时并不少见的动物，这种东西据说很糟塌庄稼。一日房东大伯很高兴的对房东大妈说“我找到了一个獾子洞，套了它们。”第二天，我们一行数人去套獾子，房东大伯早把獾子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原来这窝獾子有两只，它们的洞还有另外一个出口，我们有几个人把另外一个洞口用石头垒的只剩下一个很小的口子，在上面放置了一个很结实的张开口的草包，计划就是大伯和我几个人在獾子洞的这一头放火烧一些青枝，产生大量的浓烟飘入洞内之后把獾子呛的只有逃命，当它们奔到另外那个出口的时候，因为慌不择路会一头栽进准备好的草包里面，而守护在这一边的人只需要牢牢地控制住草包，獾子就在劫难逃。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完美”的捉拿方案，可是最后的结果是匪夷所思的。按照常理一旦这边的洞口烧起了烟雾，獾子不会选择在这个洞口逃生的。所以，我和房东大伯架起了柴火青枝，点燃了它们，升起了滚滚的浓烟，这浓烟也仿佛很听话，朝着獾子洞一个劲儿地灌。我们两边喊着话，互相提醒着，那面守护的人严阵以待，就等着“请獾入瓮”了，但是，半天那边也没有动静，房东大伯骂了一句，准备弯腰添柴继续火攻，哪里知道突然看到柴火被掀翻，着火的枝叶四处冒着火星，就在这会儿，看见两个黑乎乎的影子从火堆中窜出，一前一后发了疯一样朝树林中奔去，顷刻之间没有踪影。我们两边的人都愕然的看着这一切。獾子是没捉到，还要忙活灭火，好在是春天绿的东西比较多，火也没着起来，这次捉獾的经历一直让我难忘。不过，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大伯的枪法确实不错，每次上山都能不空手而归。

　　我打过一次房东大伯的洋铳枪，这东西很沉，枪管非常长，每一次都要拿一些碎铁屑之类的东西塞进去，类似于铁砂之类的，这种东西的杀伤力是非常强的，打出去就是一面，我有一个同学在夜里去偷人家苹果的时候，对方持着洋铳是要吓唬他，哪里知道走了火，整条腿里都是铁砂，上医院清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清干净，真是恐怖啊。枪响的那一瞬间，枪口好像喷射着火光。枪声很闷，但是很震耳。

　　冬天的山里是寒冷的，呼啸的北风和飘洒的雪花几乎封住了出行的道路，滴水成冰的日子，只有农家院落和草屋上方那一根根的烟囱吐出的袅袅炊烟，还在昭示着一种人烟的迹象。北部山区的冬天格外冷，滴水成冰，大雪染白了一切，当真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迹灭”的感觉。那是相当无聊的日子，我只能坐在火炕上看着从城里带来的那很多小人书，尽管我已经无数次的翻阅他们。实在寂寞了就跑到房东大伯的屋子里，听他讲着他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的那些往事。大伯是一个很有阅历的人，本身是一个铁匠，经历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用他的话说“虽然不能说九死一生，也算捡了条命回来。”老人最大的口头禅就是不温不火的骂着“妈拉个巴子”。我曾经专门写过有关房东大伯的《房东》，因此不再赘述。那是一个贫瘠的年代，靠着票证生活的年代。城里人还在为“真理和主意”吵的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的时候，山村是相对宁静和安逸的。虽然不断的有城市里的地富反坏右、反革命之类的被遣送到这里，但是，乡亲们的善良和宽容让人感动。他们很少为难这些城市里的落魄的人们，并尽可能的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许多年以后我和几个当年一起下乡在这里的“坏分子门”的后代一起去故地重游的时候，车行一路我们都在讲述着这些如烟的往事，我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感觉那就是：感动。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当大山被星星点点的映山红（俗称光腚花）映红的时候，当向阳面的山坡很快就绿草茵茵的时候，当山溪的冰封渐渐融化的时候，当布谷鸟儿叫响春种的时候，我上学了，走进了我在农村的第一所学校。

　　我在这所学校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绝对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