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记忆的碎片(8)
经常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我的脑际就会跃然出现一幅画面,就是我下乡的时候借住的那座山村,高高的鸡冠山,一轮明月,山风掠过发出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屯子里的狗在不知疲倦的叫着。山村的夜晚是宁静的,静得令人窒息。只有山风能破坏这种宁静,它们呼啸着从山村刮过。
我在镇子里的中心小学并没有正经的学点什么,平乏的日子让你感到无聊。“窃书”已经没有可能了,我和屯子里的几个伙伴们更多的时间是在山水之间游荡。若干年之后我经常回味这段日子,那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和开心。我经常跟着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哥哥,他有一杆自己做的猎枪,很小,但是很漂亮,比房东大伯的那杆洋铳份量轻,但是,这支枪不知道是结构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很难打响。那个哥哥看见我喜欢,就把它送给我。于是,我在上山的时候,经常背着它。
有一次我跟着房东大伯去打猎,这一路上他给我讲了很多他打猎的故事,其中一个故事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大伯说,他曾经打过很多野物,但是,他从来不去打狐狸,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那是大伯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天他撵住了一只狐狸,那是一个大雪天,那个狐狸是一只“火狐”,也就是说周身的皮毛是红色的,大伯和这只狐狸就在这大山里比试着脚力,那狐狸总是离大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大伯知道自己的枪够不着它,趟着积雪大伯很有数的跟着这只狐狸,大伯知道,在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处断崖,百十米深,直上直下,绝无他路,按照大伯的心思,把这只狐狸逼到悬崖峭壁之上,然后凭着自己的枪法,足可以收拾掉它。大伯是一个心很细的人,即使是在追撵这只狐狸的时候,也不忘检查一下自己的这杆猎枪,用大伯的话说,一切都好,就等着扣动扳机那一刻了。很快那狐狸就跑到了断崖边上,它并不慌张,蹲坐在那里,大伯离它也就是十几米,大伯举起了枪,大伯心里还在算计,不能乱打,打到狐狸的腿上,留张好皮子。大伯举起了猎枪,扣动了扳机。奇怪的事情是,枪没响。再扣依然没响。这时候,那只狐狸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显得很轻松的从大伯身边跃过,很快就消失在林子里,当大伯无比困惑的看着他手中的猎枪的时候,突然一声炸响,他的枪膛居然炸开了,手里的猎枪被炸得七零八落,所幸人没有受伤。也就是从那以后,大伯再也没打过狐狸,大伯说那些东西打不的,为什么打不得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迷信,或许是别的什么。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感到异常困惑。
那是在我上学的路上,我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体态比猫要瘦小,一身黄皮的小东西,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只听到“叽”的一声那东西旋即钻进了一堆石头之间的缝隙之中,我也没在意。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来,就听到房东大妈在院子里粗声大气的说:哎呀,这是谁干的啊,把大仙打死了。我跑到院子里,只见一只东西趴在院子中央,它的背部有一个明显的砸伤,我突然记得那是我昨天无意之中的事情,急忙对房东大妈说,这是我打得,房东大妈脸色都变了,她急忙把我拽到一边,嗔怪我说“你这孩子,什么都敢打啊,这是黄大仙。”原来我无意之中打死了一只黄鼠狼。大妈可不这么看,她找来了一个泥瓦盆,把黄鼠狼扣在盆下,上面还压了一块石头,告诉我绝对三天之内不能看。三天之后,那只死黄鼠狼被房东大伯拿出来剥了皮,大伯说我下手太狠了,居然糟蹋了一张好皮子,因为在那个黄鼠狼的背部有一个大大的伤口。我有一点困惑的就是,我打黄鼠狼的那个地方至少离我家住的地方有数百米,一只受伤了的黄鼠狼,居然能找上门来?让我感到匪夷所思。或许这东西真有些许灵性?
在熟悉了农村里的一切之后,我经常自己上山搂草,砍柴。经常走得很远,但是,房东大伯家的两只狗总是陪着我,它们经常或一前一后的让我走在中间。狭长的山路上,清寒的月色下,我身上的柴火在簌簌作响,但是我从来不害怕。
这两条狗的下场都很惨,每一次我回忆起来都感到很难受。那时候,农村山地里的庄稼经常被獾这一类的东西糟蹋,尤其是地瓜、黄豆,花生之类的东西,那时候这些经济类的作物本来就很少,几乎是农民的命根子。为了看护好这些庄稼,人们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其中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地里炮”炸。所谓的“地里炮”是个什么东西呢?就是一种里面有炸子的东西,包着火药,外面用一些香饵裹上去,埋在浅地表,一旦獾之类的东西来糟踏庄稼,闻到了这个味道必然要去吃,一咬就会爆炸,而这一爆炸基本上就会把獾的嘴巴都炸飞了。往常,房东大伯下完地里炮,白天是一定要取出来的,因为白天屯子里的狗会在地里闲逛,一旦吃了后果不可设想,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好交代。百密必然有一疏,头一天大伯出去打铁回来的太晚了,就没收地里炮。惨剧就这么发生了,坐在炕头抽烟的房东大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两条爱犬,一前一后撒着欢儿奔向对面的黄豆地里,那两个嗅觉灵敏的家伙几乎是同一时间找到了地里炮,而两声脆响也几乎同时发生。房东大伯直拍大腿,也于事无补了。两只狗都被自己主人的地里炮炸死了。我放学回来听说了此事号啕大哭。后来房东大伯还让我吃狗肉,我一口回绝,一直到今天,我每当身边的人吃狗肉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两条曾经带给我欢乐的大狗,时至今日我也不吃狗肉。
几十年后的2005年,一天妻子告诉我别人捡了一条流狼狗,怪可怜的,我们收养它吧。我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当这条纯白色的京叭狗来到我家的时候,当时身上还生着疥疮,很多伤口,显然是被人打的。我非常不能理解遗弃小动物的人,你既然要遗弃它和必要养它。这只狗在我家如今已经生活了两年多了,它乖巧的让周围的邻居都称奇。从来不大声吼叫,性情极其温和。它或许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以它非常懂事。和我家楼下的一些店铺的人们关系十分融洽,经常是白天就跑到那些人家的店铺里安安静静的趴着。每当看到我们的时候它的那种兴奋,那种快活让你一天的沉重也会荡然而去。
少年的日子里面永远不会写满忧愁。快乐是少年们的权利和目标。在那些日子里,虽然不怎么正经上学,但是,我学会了很多农村的东西。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自打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不断的学习,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你可能对某一种东西不感兴趣,甚至排斥,你必定会对另外的东西感兴趣。其实一个人的一生他所接受的知识和别的什么信息量是很巨大的,但是,关键是要看你怎么去调度和运用这些知识。也看你怎么理解和升华这些知识,我原来以为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但是,在整理这个系列的东西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思路是如此的清晰,往事历历在目。却原来这些东西一直深埋在我的记忆深处,他们从来不曾被我遗弃,我也不可能忘记这些往昔。
在我们家借住的戈壁,是一个庞大的家口,大约有七八口人的样子。那家大伯是当地公路的道班,也就是看护公路的。大妈是一个有兔唇的人,她位大伯一口气生下了七个孩子,前六个都是女儿,那六个女孩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好像是大女儿当时在镇里的巢丝厂工作,为了生个男孩他们真是不顾一切,还好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了他们一个男孩,那孩子的名字也很特别,叫“拉柱”估计也是寄托了他们很多的希望和情思,那男孩子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在家里绝对受宠,几个姐姐哪一个照顾不到位,都会被隔壁大婶打得哭天喊地。若干年后我一直试图联系上这一家人,但是人海茫茫,不知所踪。从时间上推算,估计他们的父母也不在世了。
沧海桑田,时空转换。那一年我旧地重游,只看见眼前的残垣断壁,那一排房屋早已经荡然无存,站在瑟瑟的秋风里,望着眼前这一切,我心中有无数的感触,无数的伤感。按照一些物理学家的说法,人是可以回到从前的,如果我能坐上这架时空转机,我依然会选择那些让我不能忘怀的时光,回到重前。
在蓉花山镇子的东南面的那座小山上,有一座烈士纪念碑,那是一个女英雄,名字叫史春英,我曾经多次去扫过她的墓。她牺牲于解放战争时期,如今,不知道那座墓冢是不是依然还在,三十几年的历史,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象我当年一样的孩子,手捧着野花去祭扫她的墓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