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短促得直如电光石火,怎样超越死亡达到永生,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不朽的印记一直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话题。钱穆在33岁这一年妻子、幼子及长兄相继去世,心灵备受打击,自称几无生趣。48岁时母亲去世,他人在成都未能回乡奔丧,一直引为至憾。很早钱穆就开始思考死亡、鬼神、灵魂之类的话题,写下不少文章,在八十一岁这一年整理出版,书名叫《灵魂与心》。
灵魂、心这两个词在我们看来大同小异,无非是人精神层面的东西,钱先生则将两者做了区分,西方文化讲灵魂,而东方---我们中国讲的是人心。古希腊人追求现世享乐,但也探讨人世之外存在一种彼岸世界的可能性。此后基督教兴起,开始讲上帝的信仰,讲灵魂救赎。自此西方这种灵肉二元论感觉就一直走进死胡同,讲灵魂就要讲前生来世,人人归附于上帝,而在现世中则靠法律维系,造成的结果就是个人主义泛滥,人与人之间感情冷漠。这一点我同意,读《圣经》时就感觉信徒与上帝是单线联系,信徒之间则缺少同类的亲近友善,他们都有对上帝的信仰(绝对服从),彼此之间却不能亲热的拉起手来。
有人讥讽中国没有宗教,钱先生回答中国的孔孟之道就是宗教,可称之为心教。西方人的宗教在教堂,我们的宗教在家庭中。初级的不朽是养育儿女,赓续血脉,如此人在百年后依然能活在儿孙的心中,当然这种不朽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更高境界是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在道德上讲孝悌忠恕,成为圣人君子,在事功上造福后代,流芳百世,在文化上著述等身,成一家之言。钱穆先生自幼爱读《史记》,谅来对司马迁《报任安书》中“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印象深刻。
钱穆先生提到“人类大群”这个概念,它就是人类历史文化的累积,它是一种大库大群,拥有无限生命。人就应该抛弃西方的个人主义,而将自己融入到这种人类大群之中,尽其一生以自己的善行温暖影响他人,贡献自己的光和热。如钱先生所说:“……人生之意义,即人人的心互在他人的心中存在之谓。永远存在于他人的心里,则其人即可谓不朽。”
钱先生这种“能解脱小我私人的隔膜与封蔽,而通晓人类大群意志者”的观点,这实质也是天人合一的老调。但强调人生的不朽在于人心彼此间“相互映发相互照顾”,生命的意义在于抛弃小我,融于大我的无私奉献,这勇气实是难能可贵。他推崇的三不朽抛开功利性不谈,志向高远,自励前行,这样一定是勤勉奋进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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