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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打棕叶回来的那个早上,我正赖在白脸的床上睡回笼觉,所以我很不幸的就被白脸揪着耳根子从床上拧起来了。白脸说,走啦,回家了。
打棕叶,自然是要沾露水的才好,所以初五起得早。到她返回到白脸家的时候,天才亮一阵子呢。白脸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初五把从河洲上新打的棕叶背回去,自然,他是要喊着我一起动身的了。
初五背不动这些棕叶么?当然不是,她只是要白脸替她背罢了。
我说这些的意思您看明白了没有?初五是白脸谈的对象,而我的家呢,邻着初五的家,我喜欢到白脸家里去玩,初五从河洲上回家要经过白脸的家,一大早的,她也理所当然的在白脸家落脚了。嗯,我再加一句:初五确实是喜欢白脸的,这下我交待清楚了吧。
解释成立。初五是巴不得时刻和白脸粘在一起的,我想赖床是不行了的。
初五的父亲盼儿子就象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可是初五娘偏偏一口气连生了三个赔钱的,于是她父亲常常在屋子里哎声叹气,也不理多少事情。这一点也可以从初五这样简单的名字看出来,反正是一个女儿嘛,五月初五生的,就叫了初五。她家田地里的活计大多数都是由初五的娘老子做下了,这个说话风风火火的女人性格特强,从来不喊苦叫累,这些年她们家每年都喂七八头猪,三个女儿天天在外面打猪草,从早到晚的忙乎,最后竟然喂出来了一个楼房。她对初五三姐妹的家教相当的严格,任是村子里面的哪个后生也不想到她家里面去串门的。
初五的姐姐也嫁得早,十六七岁上下就嫁给了远房的一个表亲。拒说那个丫头也蛮烈性子的,到婆家的第二天早上就掀了公婆的饭桌,原因当然是因为她不喜欢那表亲呗。这些年呢,她是少见回娘家的了。初五的父亲为这事常常和她娘干架,他总能打得初五的娘没脾气,谁叫她生不出来儿子呢。
在我们村子里,人们并不怎么瞧得上初五父亲,倒是大家都对初五的娘充满了同情。人们总在背后说,一辈子做生做死的有什么用哦,起了个楼房有个什么用哦,还不是没有传宗接代的。
老实说,刚刚阅历时事的我,其实只不过是搅在他们中间的传声筒。他们能够谈得成对象,应该是白脸那个做了一辈子媒婆的老娘一手促成。我还知道白脸心里面对初五是不满意的,因为初五一点也不好看,她虽然也生成了一张瓜子脸,可是脸上黑黑的,还有一些细小的麻子,据说是小时候出痘子留下来的吧。
我喜欢到白脸那里玩,因为白脸是做农活的好手,他不藏奸不耍滑,这一点很对我的脾气。刚刚下学的我,对田地里的功夫是陌生的,我迫切的需要有一个人给予我指引,白脸就是最恰当的人选。这就不难解释我为什么有的时候晚上在白脸家里留宿了。乡里人家的小伙子,夜不归宿是常事,大人们都不管的,只是不偷不抢就行。
白脸还下得一手好象棋,在村子里面鲜见对手,单就这一点,已经显得他在村里比起其他的后生高出一头了,白脸白脸,在农村里面一个个黑脸膛红脸膛的后生当中,他自然就能让姑娘们更加喜欢呀,要不然我怎么说他并不喜欢初五呢,他有他骄傲的本钱呢。
白脸的娘却不是这么想的,初五家有一个新修的楼房呢。基于她对儿子的爱护,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她做了一辈子的媒婆,自然识得对比搭配,于是初五可以堂皇的在白脸家里出出入入了,一天跑三次不算多吧。
白脸的娘是这样子对他的儿子说的:到时候两个老人百年之后,你不是白得一个楼房了,抵你勤吃苦做好多年呢。
初五的父母也同意啊,白脸要倒插门过去给他家做女婿呢。看以后还有谁乱嚼舌头说他们家没有传宗接找的人了。于是这一次,俩位老人给了初五最大的自由。
对初五的印象,怎么说呢,我喜欢她做事情的利索,她戴着草帽的瘦小的身子从田地里面回家的时候,延继了她母亲风风火火的性子,步幅很大的,回到家以后在厨房里三转两转,一桌子的菜就给她弄整齐了。大抵少了父母痛爱的人,总是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获得补偿吧。可是我又很烦她,因为我常常的就被她拉来做了接近白脸的幌子,倘是她在白脸那里受了气,就哭哭啼啼的要我找白脸索回她送与白脸的物什,什么毛衣呀鞋垫之类的,再过不了两天,又急急巴巴捧一些新鲜的东西要我送过去。
嗬,交待一下,我没少吃她要我送过去的桃子蜜瓜之类的东西,而且有些我还根本就不送过去。反正对他们争争吵吵的花腔我早就习惯了,白脸的娘最后总是能把他们拉在一起的,发句话叫初五过去吃饭就行了。
而白脸要我向初五传得最多的话,应该就是他不想和初五谈对象了吧。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犯难,我不喜欢看见初五哭的样子,她的脸本来就黑,一哭起来就更加不好看了。我的策略就是不说话,只在初五的询问声里面摇头,一副不知道的神情,初五就知道了。
所以,我常常对他们开玩笑说我是他们的半个媒人,嘿嘿,只不过我这媒人是一个受气包,两头都不讨好,白脸笑话我自不量力,初五埋怨我没有尽心尽力。
故事的开头铺垫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应该从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往下说了。
那天早上呢,我睡眼迷糊的跟在他们后面往家走,初五呢,一大清早的还用袖筒给扛着棕叶的白脸抹汗,她够巴结了吧,这个时候呢,白脸还领情的,也不见他躲闪。毕竟两个人也处了一两年的时间吧。
我听见初五邀白脸一起去镇上卖棕叶的说话,白脸也应承了。
没我的事,白脸没叫我一起去呢。我就补我的瞌睡吧。
五月初的天气,说变就变了,一下子就阴雨绵绵的,头顶上的那片天空象一块抹布似的不招人喜欢。一觉醒来的我,不想出门也无所事事,所以我趴在被窝里琢磨,琢磨着似乎可以给村里的某位姑娘写一封情书来着。
这个时候白脸就气呼呼的闯进来了,他一身湿,坐在凳子上喘粗气。这不是好兆头,准是他和初五闹别扭了。站在我的立场,我是希望他和初五好的,最起码以后他离我要近一点了,还有就是,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很会做田地里的事情。
白脸这个样子,我见多了。我不搭理他,省得更加的煸起他的火来最后还是要我在中间做受气包。我只从厨房里面拿了我的毛巾给他,让他擦去一头的水珠子。他呢,憋不住了气鼓鼓的哼出一声,“她那个样子,还要买一个红帽子戴起来,丑死人了,我说一句她就哭,哭个屁呀”。
初五戴红帽子,好看么?我也在那里撇着嘴悄悄的笑,可我不能笑出声来。为了平熄他的怒气,我拿出来象棋铺在桌子上,我说:你管她呢,来我们下棋。
象棋我是下不过他的,这样子一盘一盘的赢下来,白脸渐渐的眉开眼笑了,我们两个人开始在房子里面吵闹,我悔棋,他捉住我的手,从桌子边上追到墙角边上。
初五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她于是嘴一撇,又哭着跑了,留下一大包的东西。我打开来看,新的衬衣,领带皮鞋。白脸又生气的坐在凳子上面不动了,我怎么逗他笑也不行。过了一段时间吧,我的母亲走进来对白脸说话:你看你看,初五这些天卖棕叶的钱给你买了好多东西呢,你还不去哄哄她。
白脸分辨:我又没有要她给我买。想必,他是有愧疚的吧,声音也不多大。
我的母亲就笑着说:你们呀,老是吵来吵去的,你也不知道初五对你有多好,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呢。这不是让别人笑话么,白脸你就让一下初五嘛。
初五从门边上探了一个脑袋出来,哭着喊道,“他会晓得让我?他的良心叫狗吃了,呜呜,他哪里晓得好歹,我打了好几天的棕叶,买了那么多的东西给他,最后我要买一个帽子他都不肯”。
白脸从凳子上面跳了起来,“那个红帽子戴在你头顶上好看么?一点都不好看”!
初五:你就是嫌我长得不好看,那我们还谈个鬼的对象!
白脸:不谈就不谈,你说的啊。
初五:就是我说的。
......
初五走了,再然后白脸被他的娘骂回了家。
夜里,我听见三个女人在我家里凑在一起商量,俺娘,白脸的娘,初五的娘。
白脸的娘说:干脆给他们两个定下来吧。
初五娘:哎,这样子三天两天的吵架,也不是个事情。
俺娘:他们闹得这个样子,还是等他们气消了再说吧。
白脸的娘:这个砍脑壳的,他不结婚就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是要箍一下他的性格。
白脸娘:那就这个端午节?反正马上就到了,我是越快越好。
第二天,村子里面就传开了白脸和初五要在端午节订亲的消息了。人们在看到我之后也是一派取笑的语气,“小媒人要有新皮鞋穿了哟,你一定要白脸给你买尖头皮鞋啊,这便宜不要白不要呢。”的确,这媒人不能由了白脸的娘来做吧,让我白捡到了。
晚上,初五急巴巴的问我:白脸不会不来吧?
初五说:他要是不来,我就死给他看。
初五应该是相当的焦虑,她说话的语气快而且急促。但是但是,她又是显得那么的安祥,那种下定了决心的坚定的美,让她的脸圣洁了起来,也好看了起来,以至我那天晚上有一种错觉,我想白脸要是不娶她的话,我长大了一定要娶她。
我将这话传给白脸听,他脖子梗得老长,“是她自己先说的,我们不谈对象了。”
白脸还抹不下来面子呢,他说:打死我也不去。从来都是初五在他的面前低头,要他这次突然的转过弯来,也的确是难为他了。
他的娘气恼的骂:砍脑壳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你作死是不是?
我看到白脸就牙梆子咬得紧紧的。
于是我再传话给初五听,初五这次不再哭了,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很肯定的点头,嘴里说: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她低着头,也不看我,顾自在那里说话,“我对他这么好,难道他会看到我去死不成?”
我问:要不然我们一起去他们家看看?
初五:日子都定下来了,他会来的。我现在过去他们家会被村子里面的人笑话呢,好象我就真的嫁不出去了一样。
初五:你再跟他说一下,他一定要来啊。
故事结局。
端午节那一天,白脸真的躲起来了,初五也就真的死了,自杀。
她喝下了一整瓶的敌敌畏。
如果读者要我把故事情节再拉长一点的话,就是:
曾经,在一个端午节,白脸他们一家,包括村子里面好多好多的人那一天都在找白脸。在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候,白脸的娘和我在一个卖帽子的摊位前找到了他,下午六点左右,我们回到了村口,那些看到白脸回来了的人笑得喜气洋洋,都说找到了就好。
与此同时,初五家里的哭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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