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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那些岁月那些人之十八:拐子武术教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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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岁月那些人之十八:拐子武术教头的故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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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0 08: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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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09-12-20 08:12 编辑

那些岁月那些人之十八

                                                  拐子武术教头的故事

  我经常幻想着,或者说渴望着,如果有机会,我一个人背着行囊,行囊中不需要太多的东西,一定要有一台不错的数码相机,要有一台可以上网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我一个人独行于天地之间。

  我走着,哪怕走在荒芜人烟的崇山峻岭,我走着,那怕走进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我从大漠孤烟,走到长河落日,从塞外高原,走到江南水乡,去感受那无限的风情和浪漫,去聆听那无数人世间“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故事。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兑现自己的这个愿望。

  哪怕我的脚,不经意的在沙漠中踢出一块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年的陶片,哪怕我干裂的嘴能吸吮一片小草上的露珠,或者看着漫漫沙丘上,懒洋洋的蜥蜴爬过,或者凝望着远方,看着沙漠之舟的骆驼,坚强的走过大漠,而悠悠的驼铃,会敲击着我的心房。

  昨天一个看过我的博客的朋友给我留言,大意是:“你的《那些岁月那些人》无非是一个小说而已。”我沉默无语,或许我也不需要说什么。我没必要由此疼惜我们的民族是一个如何没有记性的民族,也没必要去叹息,为什么人们学会了速忘。如果忘记是排解一切哀伤的理由,那么就让我们集体学会忘记吧。

  感谢“和讯”把我的《舞蹈演员的故事》置顶,让它在一天之内,有了近万次的访问,有了近百次的留言,而且我也承认,对一些言辞特别“尖利”的留言,我都作了删除,因为至少它不符合我的语境和心态,在此,我要向部分朋友说句:对不起。

  人生的过程在于你的经历。任何所谓的智者或者什么“先知先觉”都是后人顶礼膜拜的结果,是一种人为宗教化的结果。山呼万岁的不会万寿无疆,而永远健康的最后居然折戟沉沙。后来的事实告诉我们,一句就是一句,什么一句顶一万句,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都是不靠谱的故弄玄虚。

  有关小巷的故事,基本接近尾声,但是,有关人生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不管你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个系列,它毕竟是一段真实的,无法抹杀的人生的横断面,你看得到激情和疯狂,也看得到残酷和鲜血。其实,回头看去,就是一些无比普通的人,极其普通的往事而已,至于他们是否有代表性,或者说有其他的作用,这不是我所关心的。

  其实我最早想写的就是有关这个拐子武术教头的故事,因为对于他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在我的全部系列中,或许惟有他和连生才是我丝毫不会偏差的描述的对象。

  在我家正对小巷的这一面,是一栋灰色的楼房,是一栋五层的楼房。建成于何年我没考证过。但是,这栋楼房属于俄式建筑好像没有什么疑问。因为它的窗子都狭窄而高的那种。而这栋楼,如果你去了上一条街你会发现,它事实上是一栋四层的楼房,靠近小巷的这一面,不过是它的地下室而已。而这栋楼的多数居民,都在上一条街的楼道里出行,基本与我们小巷无关。唯独靠近我们的这一层,有着若干临街的门。

  确切地说,拐子武术教头应当是在六三年前后就住在这里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是一个拐子。他的右腿显然是残疾的,多数时间里,他右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不是架在腋下的那种,而是就拄在右手里的。

  很多年后,我在乡下的时候,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当地一个瘸子被当地法办了,他的罪名是“抢劫”,我很困惑这个瘸子是如何抢劫的。其实很简单,他经常会选择一个时段,坐在一个人们出行必经之路的山垭口,他盘腿坐在那里,前面摆着一把刀,一把土枪。是乡里乡亲他不会说什么。人家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是外地人,或者是外地的车老板,赶车路过这里,他会毫不客气地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把值钱的都系给我留下,别等我站起来。”多数人看到明晃晃的刀,还有土枪谁不怕,再说一旦他站起来还不知道会咋样,所以,他基本算是屡屡得手。谁知道他是一个走路都困难的瘸子啊。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在熙攘的城市里,我曾经亲眼目睹一个正常人是如何把自己为何伪装成一个腿有残疾的,跪在闹市化缘,被人们识破后,又是如何腿脚利落的消失在人海之中的闹剧。

  但是,我家门口的这个拐子确实是真的。

  最早的时候,并没有看他开武馆。而是经常聚众打牌,那时候或许没有赌博的概念,事实上就是赌博。在他家那两间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除了大牌的桌子,再就是一张床。拐子没有结婚。那时候他们打牌是很讲究的,一副扑克牌,基本上一局之后就不再用,而非常便宜的处理给邻居们,我记得我就用一毛钱买回了三副扑克牌,几乎崭新。

  拐子会武术,一直是邻居们传说的,谁也没看到。但是,一九六五年春,拐子的武馆开张是所有人看到的事实。就在拐子家的门楣上方挂了一块木牌,严格的意义上说绝对不属于牌匾之类的。那牌子上面是红的底色,黄的字迹,几个字看起来还是颇有功力的“腾飞武馆”。据说邻居们看了牌匾几乎都哑然:一个瘸子居然想腾飞。其实,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

  拐子武馆开业的时候,我们看到来了不少人。其中有人就是一身武术装束。我当然还亲眼目睹了一个银发老者,一袭白衣来了之后,拐子就在小巷的当街跪下迎接,口称:师叔。由此人们判断,拐子确实是会武术的。而后来的日子也证明,拐子不仅仅会武术,还是有几分功底的,偶尔当街给我来一路拳脚,我们都无比惊讶:这是一个拐子么?动作之迅猛凌厉,确实让我们小巷的人无不高看。而单掌劈砖看起来更是寻常的事情。在见识了拐子的武学真谛之后,慕名求师拜艺者多了起来。

  小巷的路上,经常被一群练功习武的孩子们所占据。他们有的压腿,有的劈跨,有的在和吊着的沙袋过不去,忽而用脚踢,忽而又拳击,忽而用头撞,也不怕搞出脑震荡。多数时间拐子都拄着手杖,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的弟子们。而替他张罗着一切的,是一个据说是他的师弟的五大三粗的家伙,这小子生着一脸横丝肉,看着就不是个善主。他手里经常提着一个白色的腊木杆,那个弟子要是练习的不到位,除了呵斥就是直接用棍子点拨。所以,那些练功的孩子们,身上腿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也要练什么武术,因为我压根就没想吃哪种苦头,所以,在多数时间里,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这群傻小子练武功。日子就在这样的时光之中悄然溜走,小巷的东端迎来日出,小巷的西端送走夕阳的余晖,如果没有那场旷世的浩劫,我想这条小巷的许多人,一生可能都在这样一种平静中生活,老去。

  一九六六年开始的文革,随着《我的一张大纸报》骤然升温,而这场风暴能刮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它的制造者一定没想到。对门的武馆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腾飞武馆”的招牌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红卫军武馆”。据说这个更名是他师弟强烈建议的。而那些弟子们,也不再闪转腾挪,辟腿击拳,他们齐刷刷的跳起了“忠字舞”。这时我最喜欢看的场景之一,因为那个拐子武术教头的舞步经常让人们捧腹。但是,他跳的绝对认真,尽管一扭一拐。

  渐渐的武馆门前有了些许冷清的感觉。听大人们说,那些练功的学生们,都忙着运动去了。而拐子武术教头也很少露面了。突然有一天,在他家的外墙上出现了大字报,大字报的内容都是控诉拐子无数教头,如何利用四旧的武馆,迫害和毒害下一代的。大字报据说是拐子门下的一个弟子写的。后来的日子里,这种大字报越来越多。

  我清晰地记得,应当是那个初夏,六七年的初夏的一天。拐子武术教头的师弟,就是那个一连横肉,五大三粗的家伙,带着一群左臂上佩着“红卫兵”袖标的人,走进了小巷。他们把拐子从屋里拖了出来。拐子被拖出来的时候,嘴角流着血。而他的师兄弟,正指挥着一群“小将”们将拐子师傅五花大绑。拐子的手杖此刻正提在他师兄弟的手中,他毫不客气地用这根手杖杵着拐子,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我敢说,我小巷的邻居们,是这个混乱世界里面,最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人。他们私下不止一次的嘀咕,“真能下去手,自己的师兄啊”。其实那个年代别说自己的师兄,就算亲人又如何?反目者,比比皆是。

  拐子被批斗的原因很简单,两条罪状,其一是聚众赌博,拉拢青少年一代,其二是开武馆,为旧社会封资修翻案。够了,足够了,这样的罪状,在那个年代足够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然后遗臭万年的了。

  从那一刻起,拐子没有了任何风光。除了被红卫兵游斗,剩下的就是被红卫兵取笑。有的红卫兵无比嚣张的直接端着他的下巴问“你会武功么?”拐子开始的时候选择沉默,但是,在红卫兵们冷血的皮带和棍棒下,他只能说“我不会,我开武馆就是骗人的。”一次次的游斗,一次次的殴打,拐子已经不近人形。

  有关拐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传说纷纭,有说是自杀,也有说是被杀,总之,在那个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小巷口的臭椿树上,知了无比慵懒的哼唱着“革命歌曲”的时候,拐子武术教头死了,死在那间只有临街一面窗的屋子里,那屋子阴暗而潮湿。发现拐子死的是我们这些孩子,我们喜欢趴着玻璃看屋里的拐子,却发现他面冲下,躺在地上。

  很多年来,我见证了很多死亡,正常的,非正常的。这其中有我的至亲,也有我的朋友,当然还有陌生人。但是,拐子的死让我经常回忆。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偶然在这座城市的什么一个武术协会的成立大会上,看到了拐子的那个一连横肉的师兄弟,他居然当选了什么理事。我看到他脸上横裂出的笑容之中,藏着那么多肮脏和血腥,让我很快的转换了电视频道。文革的后期,我听邻居们说过,曾经在拐子住过的房间里,清晰的看到水泥地面上,被深深地踏出的脚窝,以及红砖墙面上,深深印入的掌印。

  推算起来,拐子死的时候,不过三十左右。我很清晰的记得他的长相,一张白皙的脸,没有胡须,除了腿有残疾,人看起来很精神,但是,从来不和邻居们说话,但邻居们一致认可,那就是拐子的眼睛是非常有神的那一种,里面透出许多刚毅,许多煞气。我不知道他的姓氏,也没有必要知道,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也不是处于一种怀念,简单地说,我就是在讲述一个我曾经目睹或者经历过的往事。

  我一直觉得,人或许是有灵魂的。所以,我毫不奇怪的看着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面那么多厉鬼复仇的故事,起码它反映了人们的一种基本的,普遍的心态,那就是善恶终有报。但是,孤独而凄凉的拐子武术教头,却无比凄凉的死去,而他的师兄弟,却有滋有味的活着。难道他夜里不会被师兄的噩梦所惊醒,看到师兄那张嘴角流血的,惨白的脸?

  “我们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人的眼睛所以长在前面,是用来看前面的路的,回望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没必要让自己活在记忆里。”这是一个网友在看了我的这个系列之后,给我的“忠告”。我承认这段话是很有人生哲理的。其实对我而言,我从来没有什么过分的,过高的人生追求,我每一天深夜躺在床上的时候,对过去的一天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就是我最大的快乐。而如果我回望自己歪歪扭扭的人生脚步,能悟出一些人生的道理,或者让我前面的人生路走得顺一些,直一些,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我不否认,写这个系列的时候,动摇了或者说摧毁了我很多传统的东西。诸如我的所谓的历史观,诸如我的所谓的对事物的判断,诸如我的所谓的对人生的思考和追求,诸如我的所谓的信仰和理念。而这一切在我看来很正常,如果我还能坚持着过去的思维或者观点,我写不出来这些文字。

  我曾经是一个顺民,我依然不想反叛,我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但是,至少我要对自己的人生岁月留下一点什么。哪怕这种思考是弱智的,是肤浅的,是不堪一击的,但是,它属于我,我足矣。

  想起那个拐子的武术教练,想起他那个依然健在如今看起来好像很春风得意,据说也开了武馆的师兄弟,我们能对这个世界,对这个滑稽而肮脏的人生,说点什么呢?

  你信不信,我看到了拐子教头那双冷峻的,令人生畏的眼睛。这眼神将会如同针芒一样,刺入他的那个如今看起来很安逸的师兄弟的灵魂深处,伴其一生,挥之不去。

  我信,因为我觉得至少会有一种冥冥的东西,它的外观刻着两个大字,刺眼而醒目:

  报应!!!

  不信,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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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9-12-20 11:08 |只看该作者
拐子,那个年代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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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9-12-20 17:22 |只看该作者
那年月,像拐子这样被整死的人,太多了。所以说,文革是一场浩劫。:fu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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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9-12-21 20:59 |只看该作者
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的故事。
每个故事带来的悲欢离合岂是文字能倾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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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9-12-21 21:02 |只看该作者
把故事告诉读者,把思索留给读者。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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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0-2-8 18:35 |只看该作者
提读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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