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5-30 08:55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13)
1.
早早醒来,我没有急于起床,而是静静的仰面朝天躺了十分钟左右。这不是过去的我,过去的我,只要醒来,绝不会在床上多呆一分钟。而现如今,我每天都会用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躺在那里,并非恋床,而是利用这样一个短暂的时间,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这几天想的最多的就是《长长……》这个系列该如何展开。
毫无疑问的是,写到这里,我欲罢不能。有意无意,自觉不自觉,那些曾经模糊的往事,会突然渐渐清晰无比,到了这样的时候,唯有把它们写出来,才算是最该做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这些貌似琐碎的,拖沓的人生故事,可能真的不具备什么代表性,就是普通人生活走过的路和留下的足迹,而且,我也不是怀着想一味去讴歌的心态,来完成这个系列的。
但是,我该记录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往事,没有特别的理由,因为这一路走过,这些往事,那些往事里的人,早已经成为一种深深的烙印,镌刻在我的内心。
1971年7月我们家搬入不久,先是房东大伯带着癫痫的二哥来治疗,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也是有限,另外就是二哥的病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已经成为沉疴,基本没有治愈的希望。
我相信,房东大伯和二哥是带着深深的失望离去的,可是,尽力之后,我们也很无奈。记得房东大伯要走的前一个晚上,父亲带着我去了他们住的那所开在医院正门不远处,沟口的小旅馆,把他们接到了家中,母亲做了一桌子酒菜。
很沉闷和无奈的一场酒。
房东大伯端着酒杯沉吟许久:兄弟,弟妹,我家老儿子这病啊,你们都尽力了,我和你嫂子谢谢你们,死生由命,大家谁也没别的办法。
夜色阑珊中,我们一家人站在家门口,看着大伯和二哥踟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就此永别!
所以,几年后,我听到二哥走了的消息之后,我不算吃惊,只是觉得人生我们注定有这样的无奈。熙熙攘攘,你我皆来过,先行后走无非有时间的差异。
或许这就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之后,人渐渐的对人生沉淀出了属于自己的理解或者情感吧。房东大伯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无法抹去的具象,他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就那么一直鲜活在我的内心里。无论普通还是平凡,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演绎和书写属于自己的,带着时代痕迹的人生。
2.
送走了房东大伯和二哥后不久,老家山东来了一个病重的亲戚。他是父亲的堂兄,我的大伯。他得得是脉管炎,也是一种陈年老病,积累到了最后。
大伯和他的二子一起来的,很快就住进了医院。我有时间,就翻过小山给他们送饭。
看了大伯的病,我非常吃惊。
一双腿的膝盖之下,基本都呈黑褐色。现在我知道,这是血管栓塞导致的后果。最严重的是,大伯的双脚,基本溃烂坏死。没有了任何知觉。尤其以右脚为重。我亲眼目睹的那一幕是,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几乎没有任何的麻醉过程,直接把坏死的脚掌锯掉。
父亲很郁闷,毕竟是他的堂兄。
山东大伯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在经历了手术,清创以及疏通之后,医生们也是尽力了,老家来人一道把大伯接走了,一年后,大伯离世,不到六十岁。
一九八七年,我陪退休的父亲回了趟山东老家,特地去给大伯扫墓。父亲老泪横流,嘴里喃喃的说:老哥哥啊,你受罪了。
大伯的孩子们,我的堂兄堂弟堂姐们,齐刷刷的给父亲鞠躬,告诉他:这是俺爹临走的时候交代的,说叔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俺们谢谢你,你尽力了。
青山无语,唯心正痛。
我们无法拒绝这个来来往往的世界,我们也无法阻挡该来的该去的。在生命的法则面前,我们除了敬畏和服从还有别的什么吗?这不是宿命,而是面对规律,最直接的态度。
医院早已经开始运转,十里八乡,甚至百十里外,听说有这样一所医院,都赶过来。不能不说,它一度发挥了很大的医疗作用。
那时候,在医院沟口前的那条砂石路是很忙碌的,骡马车,牛车,甚至是人推着,拉着的车,车上是病人,急忙忙的去医院。
那会儿真的是很少见汽车的影子,乡亲们基本也就靠上面的那些“交通工具”,把病人们送来就医。
医院的各大科室,各个部门,都在正常的运转。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特别是一些疑难杂症,在别的医院医治不好的患者都投奔到这里。北面盖县、辽阳、海城、营口,省外黑龙江、内蒙古患者都前来医治。
可以不夸张的所,当时我的父辈们,用血汗建设起来的这座战备医院曾经那样的繁荣。
3.
现在我想就这座战备医院的由来,做一个详细的解读。 上个世纪50年代末期,中苏关系开始恶化,由口水战逐渐上升到军事对抗。1969年初春发生了珍宝岛边境反击战,鉴于两国有可能爆发规模更大的战争,毛泽东提出“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备号令,将沿海和临疆易受战争威胁的一部分军工企业、医院、学校等,整体或部分搬迁疏散到相对安全隐蔽的内陆地区。并且在1965年发表了626指示:把医疗卫生重点放到农村去。姚沟医院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修建起来的。
626指示的发表,让当时我们生活的城市里的很多医院,开始大范围的疏散,父亲单位一分为三,一部分去了当时的复县,一部分去了昭乌达盟,而人数最多的是姚沟医院。还有一所医院去了贵州的遵义,和大连的安波。
医院的选址时,是当时任大连市委书记刘德才亲自到庄河来选址。一开始院址选在蓉花山五道沟,后来大连市委利用军用地图查找,觉得还是姚家沟隐蔽性更好。当时姚家沟宽百余米,纵深一华里,周围群山环抱,几乎是清一色青棡林。这里是步云山的余脉,方圆数百里山峦绵延起伏,沟外面就有一条南通庄河北到盖县的公路,是一个理想的“小三线”建设之地。因此就向步云山崔店村征用了姚家沟这几个大沟岔。我们习惯的称这三条沟为东沟,中沟,西沟。当地准确的叫法是:韩沟,姚沟,姜沟。
医院建设的准确开工时间,应当是1967年前后,由大连一建公司来指导,当地民工参与建设。1969年11月陆续搬迁过来,成立旅大市第一人民医院庄河分院,医院当时属于军管,属于正团级。
建院初期,医院条件非常艰苦。医院迁移过来的职工能有140余人,我们的父辈们和当地民工一起参与建设姚沟医院。他们轮流打石头,托土坯,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干这种活,手磨破,腰累弯,也咬着牙根坚持。就是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姚沟医院终于在大山深处耸立起来。
对于医院整体完全竣工的时间,我记忆略有模糊,大概算起来,真正全部完工应当是1973年前后。但是,医院开始诊治的时间,应当是1971年左右吧,好在我不是写史,只能说一个大致的时间,请见谅。
原本空旷荒芜的大山沟,沿着溪流,一排排错落整齐划一的白色穹顶的大房子建起来,这是医院的门诊和住院部,接着食堂、大礼堂、其它科室也相继建起来,高高的大烟囱耸立在蓝天白云间。各种设备,医疗器械也从市内运送到这里。内科、外科、妇科、儿科也组建起来。到1973年,医院共建有250张床位,预计1200张床位。
从战备考量的角度上看,这座医院毫无疑问是符合当时形势需要的。有一点我一直也想知道,那就是建设这所医院国家投入了多少。当然,我毫不怀疑的是,那绝对是一个没有豆腐渣工程的时代,我的父辈们,把自己的血汗流进了那些当时看来高大的建筑里,也把他们的忠诚和奉献留在了那片当时的热土上。
4.
记忆可能不完整,甚至是支离破碎的,但是,内心秉持着一种强烈的崇拜或者仰望感,让我在整理这个系列的时候,有一种完全忠于内心坦诚。
我没资格给我的那些父辈们贴金夸张渲染,但是,我有资格以亲历者的身份,把这些不该被轻易忘却的往事写出来。而且,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们当中有太多人已经一去不回,健在的也都身在耄耋之年,我并非是为了一些记忆而去写,更多的是,我只是想用我的视角,来平静的讲述这段人生往事。
我在其后的人生几十年的时间里,不止一次的踏上这片土地,依然能找得到当年的农村同学,他们依然淳朴着,那些连绵起伏的大山依旧,那道弯曲的河流依旧,但是,走入三条沟,我恍如一个错落的时空。
满目的断壁残垣,写着荒凉和凋敝,与周边的青山绿水,几乎格格不入。
据说我的父辈们中间有的人,曾经来到这里探望的时候,看到此情此景,老泪纵横。我相信这绝不夸张,一辈人的血汗和信仰,留在了这大山的深处,如今,昔日的风光散去,剩下不朽的就该是那近乎于伟岸的精神世界。
而恰恰是这些不朽的精神世界,被这个日益物质化的社会和时代遗忘了。
是的,活着需要物质,追求好的生活,是所有人的们和目标。但是,我一直坚信,在人们追求物质极大化的今天,我们不该让自己的精神世界如此匮乏和欠缺。
寻着父辈们的足迹,我寻找依稀的过往,哪怕是支离破碎的瞬间,也会让我感动和追思。我从来不是一个情绪热烈的人,我却希望用真情的文字,去致敬那些毕生注定要让我仰望的人。
这样执着到底为什么?我问自己,相信有人会懂。
断壁残垣诉说的是不算久远的往事,我曾经有幸亲历过,就算是断壁残垣,对我也依旧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露天剧场,小小的商店,俱乐部,乒乓球台,篮球场,网球场……
我不能不承认,有的时候记忆是一种非常折磨人的情感。所以,与其被折磨,还不如写出来分享,让懂的人一起受“折磨”。
我手头有一张发黄的老照片,非常小,上面记录的就是但是医院给病患治疗后送别的那一刻,依稀可见的是笑脸和不舍。这是瞬间的凝固,是永恒记忆的最真实的影像。
我坚持认为,历史不是用来嘲笑或者亵渎的。
5.
在走过漫长的人生岁月之后,从表象上说我已经被岁月磨平棱角,却并不意味着我就此圆滑,可以说我内心深处依旧有棱有角,只是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
我们走过的人生,不需要全部记住,你我都不是录影设备,不需要那么原封不动。但是,该记住的一定要记住。
我的一位朋友曾经这样说:你的文字大多很平和,很少见到你有激情的文字。其实他说的没错,这一定与人的性格有关。
但是,在整理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内心充满着激情。并非是对往事刻意的怀念,而是一种自然的不需要修饰和夸张的表达。几十年区区时光,他们并未走远,所以,鲜活于我的记忆之中。
去岁年底的时候,我去公墓给父母扫墓,还特地对着青石墓碑说:我11月份的时候去我们曾经的家看了看,虽然已经很破烂随时可能垮塌,当时,那房子还在,那院子还在,只是你们和我不在。
我不知道远去了天国的父母们是否会听到,当然我觉得他们会知道。
他们走了,我活着,那就不该用简单和敷衍来应对走过的人生。思念是一根永远扯不断的线,牵着你的心,绵绵不绝。
站在天地之间,回眸远去的往昔,除了属于自然规律无法抗拒,我们其实有太多交织着情感的东西,无法释怀。我不需要一点夸张的说,我可以毫不费力的罗列出一份长长的名单,那上面都是我父辈们的名字。他(她)们当中有医生,有护士长,有后勤人员,有管理者。那是一个群体,一个熠熠生辉的群体。诚然,他们都是普通人,当中有太多人就是今天人们动辄就喊出的专家,但是在当时,他们最普通的称谓就是XXX大夫,或者科室主任。
处于对他们的尊重,我在这里隐去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的存在,早已经深深的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无法抹掉。更多的是,我这个系列,只是一己的视角,与历史记录是有去别的,所以,我可能只叙述故事。
我所以敬佩他们,是因为他们默默地付出和奉献,我所以仰望他们,是因为他们用行动印证了四个字:
医者仁心。
当患者出院时候他们的殷殷叮嘱,当患者带着山里的特产感谢的时候,那个时代除了传递出真情和真意,没有别的。 2017年5月30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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