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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 [复制链接]

过气柴禾妞

主楼

发表于 2017-3-25 22: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我的心里是有爱的，在这个微凉的春日黄昏。下过雨的街道沙是沙，土是土，还有一道道冲刷过的痕迹。我在小广场上急匆匆地走过，我的学生在四楼站成一排，大声唤我“姥姥”。候鸟在天空中训练着北回的队形，阴香樟的味道浓郁而饱满。
   贴着膏药的手臂和背部隐隐作疼，风穿过围墙外那间破败的瓦屋，直达我的膝盖。南方女人多风湿，奶奶也是。那天，奶奶终于没有风湿病了。后来我就常常想起她那双有静脉曲张的腿，那些个遍布的青蓝节点。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我跟奶奶说，青枇杷挖去核，往里面加点盐，很好吃。奶奶正在打盹，嗯一声。我又摸着奶奶的脸说明天要挖茅根，奶奶挖，我洗。洗好的茅根晒在太阳下，洁白的。
   我不知道有谁和我一样，记得老屋的墙根，白色的。那层白色仿佛怎么刮也刮不尽。白色和青黑色的墙面互相渗透，斑驳的，仿佛有看也看不完的水彩画。那时候我每天清晨都会对着那面墙体发很久的呆。奶奶给我换花衣裳，提起一个小胳膊儿，再提起另一个小胳膊儿。冬天是要穿好多件衣服的呢，于是奶奶不断地提着我的小胳膊儿。
   爷爷打开鸟笼，八哥飞了出去。我不乐意了，大声哭叫。爷爷又要哄我，说它很快回来很快回来。我听见老树上的乌鸦呱呱地叫，问爷爷我的八哥会和乌鸦打架不？爷爷说不会，我说我要去挖笋了，八哥吃笋吗？爷爷说八哥吃虫子。我和爷爷讨价还价，说八哥飞走了，大白鸭就不放出去了，我要在家抱大白鸭。后来我没再还价，因为爷爷说大白鸭不放出去白毛要掉光的，我不忍心。
   那个小老头又来了，和爷爷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打开芝麻绿豆的话匣子，就没完没了。我总爱插嘴，一插嘴他们就塞个小块山楂饼给我。后来那小老头说，再插嘴把我卖了。我问卖给谁，他说卖给走街串巷收破烂的老头。我说那不是天天可以吃麦芽糖吗？于是两个老头愕然相视，继而大笑。他们的话题实在无聊呀，我只好跑去牛屋看牛。牛的鼻子咻咻地呼出大气，用手凑近它的鼻子，它用舌头舔了我的手，如同每一次那样。那是我和它秘而不宣的问候礼。有一次，我看见牛流泪了，回头告诉了母亲，被母亲把我从屋里轰了出去。可牛真的是会流泪的，我看了可心疼了。
      小伙伴又来找我玩垒石堆的游戏了，剪刀石头布，其实一点都不好玩。我宁愿在莲池边看蜻蜓，还有尖尖圆圆的莲叶。偶尔有条小鱼冒个泡，还有一群群小蝌蚪，在水面上如同干草条儿的水蜘蛛。在水蜘蛛的爬动下，水面颇像缎面，光滑的，柔软的。有几个女人在洗衣，有家长里短，有细碎的搓衣声，还有木棒子敲着被单的声音，还有衣服拍打在水面的声音。
      我摘着火炭母的果子，小果子有透白的表面，蓝紫色的内里，还有一嚼就碎的核，很脆弱，如同一切生命。可那些果子源源不断地长，又顽强极了。篱笆边上有一种白色的花，下过雨后，将它们一朵朵从花萼处掰下来，吸一口，有清甜的水分。奶奶在园子里锄地种菜，铁器撬开地面的声音分外清晰。红葱头，上海白，还有夜雨天剪不完的春韭。
      你大概嫌我烦了，这喋喋不休的回忆，如同一个人抽抽噎噎的哭泣。但我总觉得不够多，还想贪婪地再记得清晰一些。可不呢，那天，我看着那棵小时候七八个小孩也围不过来的大松树，它依然在那里呢，那座故乡的围屋却永远地坍塌了。十年间，这世界最爱我的两位老人都去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