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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温
文/黑夜瞳
1C座28楼GIRL
起初我叫她们C座28楼GIRL。
如果这套不足53平米的单身公寓是在B座13楼,则称其为B座13楼GIRL。只得如此,若要一一区分开来,委实是件费神的事。且并不一定能够,何况并无此需要。
从目录学的角度来看,她们被归类于C座28楼。到此为止,下面并无细支可供延展。无名无姓,甚至连序号都用不上,只管含混不清的纠结。
如此,似乎过于随意了些。叫人听了不免觉得为人刻薄寡情。象是提及门上那块无论何时见了总是死气沉沉一副冷面孔的合金门牌。偶尔用手摸去,死一样的寂静冰凉。
女孩固然各有其妙不可言之处,只是日子一旦长了,便模糊开来。往往在某些无聊的时刻,试图将她们区分开来借以打磨时日,就从A杀虫水的香水味里看到B紫罗兰色的唇形,渐渐地在C流沙一样的嗓音中幻化成D温润细腻的肌肤。转而又疑心,一开始说的A,其实是B,而所谓的B,也许是C或D中的哪一个。又或者C和D,根本就没存在过,也未尝不可。
作为线索的种种细节或者说特征,被无意或刻意的遗忘稀释后,成了手里的一杯柠檬水。漂浮其上的细碎的透明的柠檬肉,如不细细端详,几乎与杯中的水没有两样。浑然一体。
而最终令我念念不忘的,为之心碎为之痛彻的则是任何细节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女孩们的体温。那些在滑腻舌尖,柔软的****,湿润的包容乃至暗夜中轻颤的呼吸中感受的体温。温暖潮湿的就如同一片繁茂的亚热带雨林深处的泥沼。我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后来,我叫她们三十六度二GIRL。听上去,温情脉脉。
2灵园福地
每半个月我就有五天的休息时间。
头一天早上九点离开灵园到山下的车站等204车。花上两个半小时的时间返城。到家差不多近十二点。最后一天下午三点,仍坐204返回灵园。也就是说,实际上只有四天半的休息时间。而这些三十六度二GIRL,就是这四天半里结识的。
城市里的女孩总是比沿街的树还多。因此带一个女孩回家总是要比挖一棵数回家要容易许多。而且,到了冬天,女孩不会象树那样掉光了所有的叶子。她们只会在离开的时候,在我的枕头上留下柔软的发丝,在广口玻璃酒杯上留下颜色各异的口红,以及房间里渐渐消散的气息。一旦房间被清理干净后,她们也就随之消失了。
消失在C座28楼的门外,消失在大街小巷里,消失在微薄的记忆中。这种消失就象生命被溶解,一个或急或慢的溶解过程。最终,荡然无存的被我还能记得的体温埋葬。
每休息的最后一天下午三点,从广安路坐204,到了五点半左右,204返城,而我接着沿一条干净的小路步行二十来分钟,前往灵园。其间,要绕两个弯,过一条不大不小的木桥。之后便看到半腰处的灵园。如果是在夏季,可以看到秀木掩映的琉璃瓦折射出魔幻般的光彩,令人心驰神荡。
一路上,除了几声虫鸣就只听的到树叶簌簌摇动的声音,常常走不了几步,忍不住要屏气敛息。等到块近灵园时,悠远绵长的梵音以说不出的妖媚之姿在暮蔼中弥散。
那时,正是一天工作完结之时。
3仪式
两年前我第一次站在灵园那块用浅灰色麻条石铺就的广场中央,打量四周,几乎错将它当做日常所闻所见的度假山庄。
广场南北两头依山势而立的殿式建筑,说不清楚是什么风格。既有油嫩明黄的琉璃瓦顶,也有帕特农神庙那样的廊柱。整体看上去倒也算的上气势恢弘。殿堂之后是幽深的山林,当时正值四月中旬的雨天,看到浓雾在山林里蒸腾涌动。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直绵延至目力的尽头,消融在苍茫的天色中。空气中浮游着清冷而潮湿的水气,鼻子和两颊以及双手微微的发凉。四下里静谧空旷的出奇,一时犹如置身于世外之境,隔绝的。若非从殿堂里穿来的哀乐和人声,全然不觉世上竟有人这一东西存在。
说是度假山庄,也不全没道理。细究下来,那也算的上人生最长的一个假期,轻易不能得到罢了。三十六度二GIRL问起我的职业,我便自称是某风景区的工作人员,类似导游中的地陪。
很有意思的工作啊!女孩来了兴致。
时间长了也很乏味。我掐灭手里的烟,看着青色的烟袅袅的随气流漂流。不无凄凉的想起福荣堂的地藏菩萨来。
每有人前来祭拜,总要提前将菩萨前前后后的灯打亮,就象是整个殿堂被佛光普照似的。等死者的遗像摆放在灵台当中,示意其他人播放哀乐。仪式开始。
人多不多?女孩随口问。
还好。
前来祭拜的人时多时少。最多的一次整个殿堂里都容不下,一直站到了殿外。少的那次只有一个,印象里面无人色,惨淡的很。而仪式是相同的,和来的人数多寡没什么关系,一个环节都不会省。我所做的就是让整套仪式圆满的完成。
从致辞,献礼,默哀,亲属答礼,一直到骨灰安放,再默哀,再致辞,作别。前后大概的一个半小时。每天要重复五到六次。遇上业务繁忙的时候,则在尽可能圆满的前提下,缩短仪式的时间。有时,悲伤和思念并不重要,只是需要。有的人甚至抱怨整个仪式占用的时间太长。
有意思的是,真正的主角应是死者,所要花费时间的是前来的生者,而控制一切的却是与之无关的我。碰上业务不忙的时候,我甚至乐意将默哀的时间稍微的延长些,或者在致辞的一开始就将语速放的极其缓慢。并在此过程中,以观察来者的面部表情为乐趣。
并不是所有的人如人所想的那样悲伤。有些人心不在焉的四下里张望,有些人干脆显出厌烦的神情,在嘴里嘟囔着歌词或是别的什么。甚至有的人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就微笑着,就象是酒会上的侍者。
惟有死者,象我的门牌号码那样以一成不变的神情从像框里冷冷的注视这场离别的卖力演出。一直要到他的骨灰被安放在灵堂的NO.XXX的空间中,才罢休。
死亡,作为一个过程,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
仅仅是告一段落。
4体温
和女孩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可能提及灵园之事的。
首先,这种话题并不能引起她们体内的**。没听说什么人会在三分钟内连续听到四次骨灰之类的字眼的情况下还能发出动人心魄的呻吟。其次没有必要。她们只对我穿着今夏流行的条纹衬衫感兴趣。对我搭配BURBERRY皮带所显出的所谓的城市品位暗自倾心。除此之外所需添加的作料不过是新近流行的宠儿几米的漫画或者经典的范本《尤利西斯》这类哄骗人的玩意,其他便不足道了。
灵园,在她们的认知范畴中,充其量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而杏花酒在这个城市的孤男寡女中并不流行。
嘉士伯!女孩朝里打了个响指。
而我只渴望她们的身体,只渴望从她们的身体上触摸到那些温暖的体温。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嘉士伯泛着雪白的泡沫。女孩软软的贴在我的身上。我吻她。
****的过程中有两处叫人神魂颠倒的。一是将手探进女孩的衣服底下抚摩她们柔滑细致的肌肤。再有就是进入她体内的瞬间。在夜色中,视觉已经让位于触觉。女孩的模样并不比远在千米之外的一片树叶更清晰,所有的感官刺激都聚集在手指尖处。我的手从女孩的腰处开始游移,触手之处除那些美好的身体所特有的质感,就是令人心碎的温暖。许巍有首歌里有这么一句词:那利刃般的女人。被老狼沧桑阅尽似的唱着。我手里的这片刻的温暖就象他说的利刃一样,在灵园无数个空荡荡的夜里,扎进我的眼睛深处。让我痛彻心扉。而即使是每一次想念带给我更深的痛,却总也无法阻止我对那些温暖的渴望。如同行之将死的人对生的眷恋。
灵园的夜和二十八楼的夜有很相似的地方。离夜空的星星非常的接近,近到可以随手摘下来放在口袋里那样。以至于在灵园的时候,恍然是在二十八楼的天台上。在二十八楼的天台时,耳旁还有灵园深处莫名的低如魂魄的声音。风就这样吹过来,吹过去。手里的烟明明灭灭的一支接着一支,女孩来了又去。惟留下我,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身在何处。还有体温。只有体温。我的,她们的。
5寂寞星空
在灵园的日子是很枯燥的,如同每天演练的仪式那样一成不变。
因为远离城市,相应的一些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平常的消遣也就变的遥不可及了。除了工作之外,剩下的时光便变的极其的缓慢,象头发生长的速度那么缓慢。
从山下回来的头几天倒还好。大约是第四第五天的样子,就开始烟瘾犯了似的,想着法儿打发时日。白天还好说,一到夜里就慌张的不行。寂寞在体内裂开一个口子,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于是要找点什么来避开这个裂缝。随便什么都好。烟,以及星空。
灵园的星空异乎寻常的澄静。湛蓝湛蓝的天高远之极,繁星悬浮其间,每一次闪烁就象是在微微的颤抖,林中的风微微的发凉,被星空冷却过了似的。一道流星划过,很象暗夜里被随手扔出去的烟头。稍纵即逝的叫人绝望。
比起绝望来,寂寞就显得微不足道的很了。本想绕开寂寞的裂缝,到头来却失足在绝望的夜空里。这是始料不及的事。没有人警告过我,至少提醒我,寂寞之后是绝望。
然而,我依然仰望星空。绝望归绝望,若不仰望星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值得我去做。可以看一夜的星空。一直到天空泛白,脖子发酸。
若干年前,我还是个跑夜班的出租车司机的时候,很少会去抬头看夜空。直到有一天。
6有一天
她说:去....
手指着前方发着楞,努力的想要说出目的地。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酒气。车棚顶端的灯光撒了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有些呆滞的眼睛和楞了神的嘴唇。她痴呆似的盯着我反问:去哪里?
她单身一个人在街口拦住了我的车,在近午夜时分。手里撰着一叠钞票,不算厚,但也不薄。
去哪里?我又问了她一遍。有些后悔接了这么个生意。
"随便吧。"她的眼神从我的脸上抽走,疲倦的阖上了双眼,将头抵在玻璃窗上。长长的头发散乱的披撒在她的脸颊上。象是走了极长的路,累的不行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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