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飞谷里看萤火
有多久没看过萤火虫拖着光亮的尾巴飞舞了?应该很久很久了。
记得小时候,院子前的小溪边,有萤火虫在夏夜里飞来飞去。“小小萤火虫,飞到西,飞到东,这边亮,那边亮,好像许多小灯笼。”
那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前有一壁三合土的照壁,斑驳而古老。照壁前一排木槿花,开白色的花朵,夕阳斜斜地打过来时,它的身影,便在照壁上晃呀晃。木槿花的脚下,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小溪和照壁,将大院与田野分隔开来。而我就在小溪边,追着萤火虫,轻手轻脚地靠近,然后将它们抓住,并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玻璃瓶里,在瓶塞上扎些小孔,瓶里放几根青草,就是它们暂时的家了。而后来装进玻璃瓶里的萤火虫怎么样了,就没有了记忆。或许是放掉了,也或许是死了。
在看不见萤火虫的日子里,才知道,那时是多麽的奢侈。那些小小的虫儿,与我们拉开遥遥的距离,见不到了。在见不到它的日子里,我开始怀念。怀念着怀念着,有时便也觉得自己是一只萤火虫了。像它一样渺小,像它一样努力发出自己的光芒,哪怕不能照亮别人,但也努力将自己照亮。
季夏的一天,突然听说清平的萤飞谷里能看见萤火虫,这消息,一听便让人兴奋。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来一场久远后的相遇。
上山后,早早地吃过晚饭,候在景区前。可是天却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时小时大。停停下下,下下停停。我一边祈祷雨快停,一边不时地问工作人员,今晚还有希望看见萤火虫不?而他们总是说,只要雨停了,就会有。
雨,终于停了。我们开始往景区里走。可是还得等天黑,天黑了,萤火虫就出来了。于是坐下来,一边聊天,一边等天光渐渐地暗下来,暗下来。。。。。。暗得看身边的树叶,就像是黑布底上绣出的花,我们便又起身了。
等我们出现在萤火虫身边,看它们萤光点点时,我简直要以为这不是真的了。我怀疑,这仅是远处的串灯在亮吧,一闪一闪地亮。那么多,星星点点。可它们又分明在飞,这让我相信了它们的真实。
一树树,一团团的萤火虫,在黑夜里闪动。有的飞舞,有的栖息,用微弱的光,将我的视线和神经牵动。嗨,萤火虫,我穿过了三十年的时光来看你。
后来得知,飞着的,是雄萤。而雌萤就停在树枝上,水草旁,不断地放出它们的“灯语”,一灭,一亮。雄萤看见了,便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盏,飞过去。
我呆呆地站着,看着,被这些小小的闪亮的生命所感动。这是些美丽又脆弱的精灵。我不敢拍照,怕闪光吓着了它们。它们怕光,怕污染,怕嘈杂,只能在美丽清洁的环境里生长。它们没法苟且,所以不断地减缩着自己的营地,只在这深山里安营。
“萤火虫
提着一盏小灯
在黑夜里奔忙
是在寻找
白天失落的太阳
还是为别人
把夜行的路照亮 ”
卜聪在《萤火虫》的诗歌里写道。其实它们的光,太微弱,又哪里能够为别人,将夜行的路照亮?它们用光,说着自己的言语,讲着自己的故事。短暂的,发光的故事。
萤火虫的生命,如朝露一般,闪光,又即刻滑落。它们埋首,用五个月来准备,而发光的生命期,仅仅只有五到十四天的光阴,随后消陨。
我伸出手掌,靠近树上的一只萤火虫。它便轻轻地降落在了我的掌心上,一闪一闪地亮。这时,我便觉得,我与它的生命,靠得好近。不知它是否感觉到了,我对它的怜爱与友好?呆了很久,它才轻轻飞走。
萤火虫呆在水边,树丛中。而路上看萤火虫的人太多,总有人发出嘈杂的声音。人与自然相向,若要相融,就必得是安静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天地之间,就唯余他们两个。这才是真正的相向与相融,物我两忘。而今夜是不可能的。
倒是听朋友们说,他们去的那夜,先是下了暴雨,许多想看萤火虫的人,都被暴雨赶下了山,留下来的人,很少。天黑时,暴雨停住了,萤火虫便出来开了个盛会。天空,繁星点点,地上,萤火虫密密麻麻地亮。两厢连成一遍,让人不知道是沟里的萤火虫飞到了天上,还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水里、树梢上。在梦幻般的景象里,人们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闪光的萤火虫。那该是多麽美好的景象呀,可惜我无缘得见。
周梦蝶在《四句偈》中写道,“一只萤火虫,将世界从黑海里捞起——只要眼前有萤火虫半只,你我就没有痛哭和自缢的权利。”
萤火虫的美丽、洁净、不苟且、努力地发光,或许也能把我们的精神照亮。
2016/8/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