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独爱飘雪 于 2016-7-8 18:55 编辑
刚关上灯,门后便闪出无数双眼睛,那是夜善良的精灵。我舒一口气,静静地看它们舞蹈,突然,我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一汪碧水中浸泡着一对黑珍珠——这是周小燕的眼睛。
周小燕是妹妹的同学,我们两村相距一地身远,小孩子们常玩在一起。一次见她头上别着一朵白色的野蔷薇花,辫梢上绑着白布条,大眼睛里含满了水,原来她已没了爸爸。
几年后在北方一大城市我意外的遇见了周小燕,她给人做保姆。那时的她脸庞紧致迷人,肤色是最流行的麦子色,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很精神。
周小燕所在那家离我卖货的市场很近,她隔三差五跑来市场。她经常领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小男孩常拎个小鸟笼,鸟笼里的小鸟有时艳黄,有时翠绿,鸟市在附近,他们买鸟方便。也见过那家老太太几次,富态,华贵,举止优雅得体,她前面走,周小燕后面推着漂亮的童车,小男孩坐在车里。
周小燕每次来玩,乱糟糟的市场立即有了颜色。我惊诧她细长脖颈上的金项链,珍珠项链,耳朵上的金耳环,银耳环,还有她腕上的一只碧玉镯,盈盈翠绿,翠色欲滴。她说衣服首饰几乎都是孩子姥姥买的,唯有玉镯是她自己花钱买的,不便宜,她说看着玉镯能看见家乡的田野,田野里一池池碧水。
一天黄昏,周小燕站在了我租住屋前。
“你这妮子,哪去了,几个月没见你!”
“我早从那家走了!孩子走了,他爸也走了,家里就一老太太,待着没啥意思。”
周小燕披散着头发,长袖衬衫,长裤外扎腰,这装束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大十岁不止。
“看你瘦的!脸色也不好!”
“这段时间吃不下饭,去医院查了,胃萎缩。”
小弟弟开车去了外地,大妹妹回老家收秋未回,晚饭后,我留她住下。 那夜,我们躺在小床上说了很长时间的话。
“姐,你还不知道被爱你的男人搂在怀里的滋味?”
“ 好了!别胡说了!小小年纪不学好!”
“姐,人家说如果你十八岁以后还是处女的话,你就不是女人!”
“谁告诉你的?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在那家出了事!”
我忽地坐起,看到对面幽幽两束光。
“嗯!没三月就有事了。”
“他丈母娘不知道,我不信她不知道!”
“她应该早知道了,装不知道罢了。她期初对我很好,给我买这买那的,孩子一走他一走,我的心被掏空了,本来说还留她家,可她脸一变,说不用人伺候了。我只能走了,她买的东西我一样也没拿!姐!我恨啊!她当初找我时就没安好心!她闺女在国外,三年才回来两趟,她女婿外面不招人!只有我傻!看孩子,做家务,晚上陪他,一个月拿几百块钱工资,我是什么?”
微弱的光线下周小燕两只眼睛钉住了一样。
“出来后做什么?”
“又去一家,没一个月就辞了,那男人对我也不怀好意,吃饭时我当着他媳妇的面给他夹菜,把那孙子吓得汗溜溜淌。”
“现在呢?”
“在一家音像店卖盘,外面摆的都是好盘,其实卖的最快的是黄盘。有人到住处看盘,姐,你不知道有多可乐!别看一个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他们求我,哭着求我。我让他们跪下,像狗一样把我浑身上下舔过来,他们还真舔!”
“胡闹!你赶快回家,赶紧嫁人!”
“回不去了,他们说出去过的小妮子不干净!”
“干净不干净不是他们说了算!你还年轻,忘记这些,从头开始,学会自食其力,会遇到好男人的!”
“我能干什么?我除了做饭洗衣看孩子,什么都不会!”
“没有谁从一开始就会的,从头学!”
“姐,你赶紧结婚,生个小孩,我给你看。”
“你姐夫还不知道在哪国晃悠呢!出来这几年,每天从早忙到晚,老家回不去,这里不靠谱,找谁去!”
“姐,把小勇的电话给我好吗?”
我顿了下。
“明天吧,早起写给你!”
她睡了,而我醒着。一夜群魔乱舞,张牙舞爪,男的女的搅合一起。
“姐,把小勇的电话给我吧!”
周小燕起床了。
我没抬头,醒来时我已拿定主意。我是小勇的姐,也是代理母亲,无论站在哪个立场,都不会允许小勇和这样的女人来往。
“他又买了新手机,换了号码,我也不知道他的新号码。”
我低头回道。这理由一听就是撒谎。
周小燕半天没回过神。我们沉默着,我始终不敢抬头看她。
“哼!”
她轻蔑一笑。我觉得自己很虚伪,披着仁慈的外衣,其实和别人一样,不!比别人更甚,我不该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周小燕进屋拿包。
“姐,我走了。”
我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姐,我真的走了。”
沉默。
“你走吧!我不留你了,我等着出摊。”
此时,周小燕里眼里的光变换着,轻蔑,绝望,无助,迷茫。
“姐,再见!”她凄惨一笑,转身离去。
她再没回头,而我一直目送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尽头。
不久,我开始没完没了的做梦。
我的意识清醒着,耳朵还能听见声音,床那头有动静。是一双手,一双细长的女人的手,一把抓住了我一只脚踝,情急中我用另一只脚猛踹过去,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地。
不一会,这双手又顺着我肩膀摸来,我能感觉到一个瘦弱的身躯,分明就是周小燕的身影,冷冷的气息,冰凉的小手伸到了我的脖颈。我要窒息,挥起如钳的双手,一下子扳开。
忽记起大人说鬼要托生时会找个替身,我一激灵坐起,难道周小燕出事了?
找了孩子爸爸后,我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怀孕,五月份刚做了小产,十月份又进了医院。每晚都是同样的梦,有人抓我胳膊,有人抓脚,拼命往身上挤,我不停地推,打,蹬,踹,一夜精疲力尽。
我把所有知道的驱鬼法术全用上了,枕下放臭袜子,折来桃枝放枕下,床头挂上桃木剑。半夜噩梦后举剑挥舞一阵子,吼两声,鬼怕恶人,我就做恶人了。
回小城安家后我又四处打听周小燕的下落,很多人摇摇头,已经记不得她了。
一次碰见了她们村一姐妹。
“你说她呀,好多年没信了。谁知道呢,出去的小妮子不学好,死外面也说不定。”
她眼睛嘴角笑的有点怪。
朋友介绍一家理发店,老板娘人漂亮手艺好,这天,走进这家店刚坐下我看到老板娘腕上的碧玉镯——似曾相识。
“你是周庄的,你认识周小燕吗?” 我激动道。
过了一会,是低低的声音。
“她是我姑。”
“她现在好吗?”
她背过脸去,沉默了。
“她不在了,我十三岁时她就不在了。”
我心一沉,坐了回去,开始不停地搓着双手。
“这镯子是她托人送回来的,她还说我长大后最好在老家学门手艺,嫁人,生孩子,这样生活挺好。”
眼前玉镯晃动,翠色欲滴,似盈满清泪,我不由得摊开双掌,通红......
夜晚,我又一次看见那双黑黑的眼睛,回到最初的纯净,静静地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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