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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莫零 于 2016-7-6 12:56 编辑
岸沿上的女人(短篇小说)
文/莫零
1.
曹金标死的时候,葬礼办得风光极了,差不多全镇近一大半的男人们都赶到他家帮忙出力。我那年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就跟着我妈去他家吃席,见这阵仗,就悄悄问我妈曹金标是做什么的?咋有这么好的人缘儿啊?
我妈神秘地一笑,说:哪里是曹金标人缘儿好,那都是冲他家那婊子的面子。
我低呼出声:妈——干嘛这么说春桃姨啊!
嗬,你也被那骚狐狸精给迷住了?她一面编排我,一面还朝着坐在灵堂边上烧纸的曹金标老婆春桃呶呶嘴:你瞅她穿个素服都有屁股有腰的,可不得人疼么?
她尖酸地干笑了两声,又往春桃脸上生剜了两眼,还压低了声音骂了句:骚狐狸精!
我听不下去,连忙使劲拽她的衣角,担心再被乡里乡亲的听了去。我妈无动于衷地继续渲泄她的不满:你不常呆家里,当然不晓得她的底细,她家从前是开鸡窝的,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啊?你问问来的这些个男人,谁没进过她的鸡窝?你还当真是她人缘儿好啊……
正说着,把我爸给招来了,他一见我妈在我耳朵旁边鬼鬼祟祟就数落了我妈一顿:王桂兰,你少在闺女跟前嚼那些没用的舌根子,闺女还小……
我妈立马变了脸,她惯常这样,人越多越喜欢撒泼,知道我爸在人前要面子,不会对她动手,怕担个揍老婆的坏名声。我妈挑衅地问我爸:你护着这个骚狐狸精是不是?甭以为我没瞧见你去敲她的鸡窝门!
我妈天生就高嗓门儿,这几句话招来了一屋子看热闹的妇女们,我爸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耳朵根,他高高地举起巴掌,对我妈低吼:你爱帮忙帮忙,不爱帮忙回家呆着去,人家办丧事儿你跟就添什么乱啊?
我妈就乐意看我爸理屈词穷的样子,心里一股子翻身农奴得解放的成就感,不仅没怵他的巴掌,反而还加大了嗓门对围观的妇女们说:你以为我乐意来帮忙啊?你问问大家伙儿,不来盯紧着点自家爷们儿,今晚你们裤裆里的家伙还不都喝醉了回来啊?
众人哄堂大笑,我都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妈说得太难听,真把我爸给惹火了,眼见着这一巴掌真要落下去了,就听到春桃姨在人群外面喊:金林哥!
她扒开人群走了过来,挡在了我妈跟前,拿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盯着我爸说:金林哥,你可不能对嫂子动手!
我爸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放下了巴掌,可我妈并不领她的情,一把拽过我胳膊抽身往外边走,边走还边剜春桃姨的白眼儿:切!要你来装良家妇女,我男人也是你能勾搭的?
妈——我实在忍无可忍,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2.
要真论起辈儿来,我还得管这个死掉的曹金标喊叔叔,我爸叫曹金林,跟曹金标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
春桃姨嫁过来的那一年,我已经记得些事儿了,印象里,新嫁娘的春桃姨特别漂亮!
那是个三月天儿,正月刚过完。迎亲的鞭炮从街头放到街尾,全镇人都在传说曹金标娶到了天上的嫦娥。我趁着大人们吃席,悄悄摸到新房的门口,透过门缝偷看嫦娥长成个什么样子。
红漆雕花的大木床上,坐着个红衣红裙的女子,半低着头在玩弄自己的衣角。我们一群小伙伴挤在门口探头探脑,一不小心我就给挤绊了一跤,直接跌到房里去了。她受惊地抬起头来,那是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透黑发亮,水盈盈的发着柔和的光芒。我趴在地上看得都忘了爬起来,直到她起身来伸手扶我起来,轻声询问我摔疼了没有,我才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嫦娥姐姐真好看!
小伙伴们“轰”的一下笑开了,她怔了怔才听明白我说的话,白皙的脸庞上浮起了淡淡的红雾,她大概没被一个小女孩子看傻过,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小女孩对于美丽女人最初的认知,是发自本能的夸赞,春桃姨是真正的美人儿。
从那天起,我就喊她春桃姨,她说:你跟我姐姐家孩子一般大,以后就喊我一声姨吧!
春桃姨,我又在心里认真地喊了一遍。
听说春桃姨是曹金标花了八千块钱彩礼娶回来的,那年月的八千块,足够盖三间大瓦房了。人人都说曹金标真败家,他爹平反刚领的补偿金,转眼间就花了个精光,这么漂亮的老婆还不晓得守得住守不住。
可曹金标管不了那许多,他几乎每天都要拽着春桃姨的胳膊上集市上转悠去,哪怕就买一根针,也得兴师动众地从街头跟人搭讪到街尾,唯恐人不问一句:金标?这是你媳妇儿?
春桃姨是个文静人儿,不大喜欢这样抛头露面,可又拗不过自家男人,只好僵僵地逢人都陪着笑脸,没隔多久,村里家家户户的女人们关起门来就摔盘子砸碗,恨不得抠了自己男人的眼珠子永远看不着春桃姨的脸蛋才好。
幸好再爱显摆的人也得过日子。金标在家呆了一个多月就被他爹撵出来干活了,出门前对着春桃姨一步三回头的望了又望。
3.
第二年过年,春桃姨生了个闺女。春桃姨的闺女却没继承到她的美貌,从里到外都透着曹金标的气息,小眼睛,塌鼻梁,脸庞也随着曹金标方方正正,幸好皮肤还算白,日后长大了,打扮得洋气一些也算能拿得出手些了。生闺女的时候春桃姨难产大出血,母女俩命是都捡回来了,却欠下一屁股子债,于是曹金标的爹给自个儿孙女取名叫欠欠,后来念书了,春桃姨嫌欠难听,给改成了倩倩,一下子就水灵多了。
当年,曹金标他爹喝闷酒又中了风,这一家子生活一下子就水深火热起来。
曹金标的爹是国民党师长,不过他算是个拿来顶包的狗熊师长,据说当时国民党被解放军撵得没心思打战,师长找关系上了登台湾的飞机,临走前委命了自己的警卫员顶替他,自己脚底摸油溜了。曹金标他爹是个怂兵蛋子,没多久就投降被解放军给收编了,解放后分配到当地政府当个副职,结婚生子。
好日子没过两天,三反五反加四清,再到后来文革开始,他就没完没了地抓起来又放了,放了又抓了,足足折腾了十来年,老婆也跟他划清界限离婚了,儿子曹金标被送到了乡下爷爷奶奶那儿。
文革结束后,上面给曹金标他爹平反,这时他爹都五十多岁了,干脆直接退休回家吧!这就带着赔偿金回农村来了。大约是觉着亏欠了曹金标,他就放话给三十岁没娶上老婆的儿子:只要你喜欢,多少钱彩礼我都出得起。
这不就把春桃姨给娶了回来。
开了春,春桃姨家买种子化肥的钱都掏不起,还是曹金标来我家借的,我妈死活要自己送到春桃姨手上去,生怕我爸多贪看春桃姨一眼。农村女人对长得漂亮的女人大概天生都带着敌意吧?我妈老说春桃姨是“红颜祸水”,亏她还想得出这个词儿来。
没过两年,曹金标出国了。去的是罗马尼亚,跟着隔壁乡镇上的蛇头独眼去的,保证金交了一万,是借得高利贷。
独眼是大家看着富起来的,他是这里第一批出国的人,据说在罗马尼亚那里开了好几家饭店。曹金标学过流水席的厨师,独眼说他这手艺一年能赚五万回来。独眼还说他本来没看上曹金标,这小子仗着他爹有两个臭钱,架子大得可以,怕不服管。是春桃姨登门求的他,独眼说一个女人,也不容易!
于是风言风语就在镇上传开了,都说春桃姨脱了裤子才求得独眼带曹金标出国的。还有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亲眼看见春桃姨深更半夜由独眼骑着摩托车送回来的。
4.
曹金标一走就是五六年,五六年里,他一分钱也没寄回来过。
独眼第二年就被抓了,一下就断了跟曹金标的联系,谁也不晓得曹金标在罗马尼亚的情况,连人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春桃姨送终了曹金标的爹,又把闺女送进了幼儿园。水葱般的春桃姨迅速就萎顿了下去,皮肤也不复往日的洁白,腰身也没了往日的精细。逢年过节,还有一帮子追高利贷的打手赌在门口又砸玻璃又骂街的,吓得春桃姨抱着倩倩躲在灶屋里整宿都不敢出来。
农村女人除了种地,哪来的收入呢?春桃姨节衣缩食,还常回娘家蹭点吃喝,也才勉强糊个娘儿俩的生计,那一万多钱的高利贷利滚利滚得光剩下一万后面不停地添零了,甭说本金,光利息都能把胆小的给吓尿了裤子。
春桃姨无法,只好开口向曹金标家亲戚们开口借钱应付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们,一时之间,人人都绕着春桃姨家门前走,谁家也没那许多闲钱。
结果有一年年跟前儿,倩倩就给他们绑了,扬言至少还一万,不然就一根一根地跺了手指头。
春桃姨疯了,挨家挨户跪着去敲门,家家户户的门栓都被自己婆娘堵着,连声都不敢应一声儿。
那年到年三十,村里才有了些人气儿,大家尝试着走出家门,心虚地往春桃姨家门口望上一望,谁知却看到春桃姨家倩倩好端端地蹲在门口玩泥巴。
人们看到春桃姨穿着件水红色的呢大衣正容光焕发地往门里搬年货呢。
难道曹金标回来了?前几天她不还挨家挨户借钱的吗?这会儿就一切风平浪静了? 有多事的妇女腆着脸跟春桃姨寒噤:哟,金标娘子,你家金标回来了?
春桃姨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金标不早死了吗?
啊!这位妇女大吃了一惊,惶惶后退了表示她的难以置信。春桃姨冲她好看地一笑,又补了句:金标在你们心里不是早死了吗?说罢就身条婀娜地牵着倩倩的小手进了屋。
过后村里人就传遍了,都说漂亮女人没头脑,这春桃姨的头脑倒是跟她的脸蛋一样漂亮呢!只是她们家这一次的难关是怎样渡过的呢?
人人都有劣根性,说他们自私冷漠倒也不公平,都是小门小户的小老百姓,都想平平安安过些个小日子,像放高利贷这种的不良之徒,没事儿躲都来不及,又有谁敢拿自己的薄家底像枪口上撞呢?再说了,救急不救穷,大家伙儿就算是都站出来凑钱,也填不满高利贷的无底洞啊!
所以,春桃姨谁也没埋怨,撂下一句气话也就罢了,该走亲戚走亲戚,该串门子串门子,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不过有一样,她向所有人透露了过完年要开洗头房的想法儿。
5.
春桃姨的洗头房就开在她自己房子里,堂屋改的,请人铺了地砖吊了顶,贴上镜子,理发椅,洗头床,再把西厢房隔成了几个小包间。那年月,甭说是这个巴掌大的小镇了,就是县城也没几家像模像样的洗头房,庄户人家谁享得起这个福?也不晓得春桃姨是咋想的,更不晓得她哪来的钱置办这些个家伙什。
总之春桃姨的洗头房就这样开张了,就叫“春桃发廊”。还请了好几个洗头小妹,每天生意还不错,开小车来的,一拨一拨的,都是男客人,脖子上的金狗链粗得大太阳底下直晃眼睛,还动不动拎块板砖大小的大哥大,洗个头半天才出来。
这可是小镇上的一景儿了,借着春桃发廊的好势头,镇上连开了好几家小卖部,烟酒都多卖出去多少。不过很快春桃姨自己家也开起了小卖部,请了她娘家姐姐来照看,从此其他几家小卖部的生意就一下子冷清下来。
嫉妒得眼红的妇女们像群红头苍蝇一样绕着春桃发廊一圈又一圈地转,倒底给看出端倪来了,原来春桃姨开的是鸡店,专做皮肉生意的。那些洗头小妹都是从四川招过来的小姐,在小包间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浪叫……
春桃姨调教这些小姐算得上无师自通,她自己就喜素净,所以不许小姐们浓妆艳抹,都出落得雪白干净的,简单装扮就好。从沿海城市发完大财回来的大老板们什么世面没见到过?要论漂亮,深圳香港那边的漂亮妞多了去了。还是得拼纯洁。春桃姨深谙此道,她挑回来的小姐,个个眼含秋水,楚楚动人,赛得上林黛玉,病西施,把那些个大老板们迷得神魂颠倒。
从此女人们都不喊她金标娘子了,改成了喊“春桃婊子”。男人们面上虽没露出什么,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儿,假装替曹金标叹息:就晓得漂亮女人守不住。再跟春桃姨打照面时,眼睛就光明正大地乱瞟了,又给婆娘们凭添了几条撒泼打滚的理由。
春桃姨成了全镇人心头上梗的一根刺儿。
没过三年,春桃姨家就盖起了楼房。
上房梁那天,曹金标回来了。
曹金标是瘸了一条腿回来的,等他出现在小镇人的视野中时,已经隔了半个月了。据说他是被遣送回国的,不晓得他离开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只晓得他光杆一条地出去,又光杆一条地回来了,钱没拿回来一分,还把保证金也给搭进去了。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曹金标家现在的日子是愈过愈风光了。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那些个管不住自家男人眼珠子的妇女们简直跟生了个大胖小子似地高兴,红头苍蝇又在春桃发廊边上绕着转了,有点个什么动静,都纷纷面露得色地互相交换眼神,心说:该闹了,该闹了,看这个骚狐狸精要被曹金标给揍成个啥熊样儿。
春桃姨一早上没出门,大家又心里揣度:别是给揍得起不来床了吧?曹金标年轻时候下手可毒打得很呢。
就这么候了十来天,春桃姨照样天天水光滑溜地忙里忙外,倒是曹金标不大出门子,偶然露个头,也是一脸地笑咪咪,引着客人往发廊里头走,还扯开嗓子喊:春桃,快出来嗬——
咦,这唱得又是哪一出?还有戴着绿帽子舍不得摘下来的?这个曹金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哦,哦,人们又悟出了点什么,这年头,什么当家啊?票子当家嘛!春桃发廊一年赚的比寻常庄户人家一辈子都多,端着这么好的一个聚宝盆,谁舍得给打烂了啊?
夜里那些个男人们一面骑着自家的女人,一面心里感叹:要说这曹金标还是有福气的。女人们也促狭地作弄自己男人:要让你像曹金标那样戴着冒金光的绿帽子,你舍得摘下来不?
男人们才不上当,摸着自己女人的奶子,直咂嘴:那我可不稀罕。心里却想:春桃这样的女人,要是也能骑上一回......
6.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来了,曹金标现在的任务,除了每天接送倩倩上学,就是给一大家子女人们做饭,他做菜的手艺倒还没丢,很快把这些女人们养得面色红润,体态丰腴。除去这些事情,他就成天拿条长板凳往厨房侧门一坐,眯着眼睛看着临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愣。
人们说,也不晓得春桃接不接客。又说,也不晓得曹金标跟没跟这些小姐们睡过,反正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的事儿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呗!曹金标要没得到甜头,能忍得住这么些年?
转眼间,倩倩都十六了。
这十来年间,镇上所有的男人们都被婆娘们挠破过脖子。嫖娼这种事情是有瘾的,尽管早年间大家从春桃发廊门口经过都假装目不斜视,可心中的暗涌已经是埋下了的。从前是家里穷,嫖不起,现在富了起来,镇上哪个男人不憋着口气想走进春桃发廊里瞧一瞧呢?哪怕就只是瞧一瞧呢?
总有被瞧到床上去的。也有看一眼说两句话又出来的。谁回家去日子起不好过。春桃姨越不想让这些男人们来,这些男人们就越想往里钻。她晓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镇上的男人们来了,她隔多远就高起嗓子打招呼,好提醒他们的婆娘们把自家男人的腿给栓住了。
只是没有哪个婆娘会领春桃姨的情。她们只会明里暗里地咒骂春桃姨是婊子,顺便再骂倩倩是小婊子养的。
春桃姨倒底还是把春桃发廊关掉了,是为了倩倩。
倩倩长到了十七八,本镇上根本没人给她说合对像。谁都不想娶个小婊子养的女人回去当媳妇儿。倩倩也因此跟春桃姨吵过多少回,甚至离家出走。曹金标倒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大家都说:这个金标真是个好性子,绿帽子戴到戳破天了,还是这么悠哉游哉,倒也是前世里修来的福气呢。
这些年小镇发展家纺业已经蛮有些势头了,春桃姨关了发廊,开起了家纺店,生意照样蛮好。
她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材料,逢人三分笑,说话又客气,谁家大事小事儿的,她出的份子钱最多。日子久了,竟然又让她扳回了几分好名声,倩倩也顺利结了婚。再说了,已不是十来年前了,现如今的社会是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所以婆娘们的骂声也渐渐消减了下去,有的甚至能跟她当街说笑几句。
我妈是少数几个顽固派,她一向正经到底的,连我描个眉眼也要被她骂骚货的。所以,这么些年以来,我从春桃姨家门前都没走过几次,虽然我对春桃姨是不是开鸡店的一直半信半疑。
春桃姨后来的事情,我是从她女儿倩倩那儿听来的,我跟倩倩倒蛮聊得来的,她说这个家全靠她妈撑着,当年她被放高利贷的人绑了去,要不是春桃姨豁出了自己的身子,早就没她今天了。
那天夜里她们回到家里,抱头痛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春桃姨就接受了放高利贷的强哥的建议,决定开洗头房还债。
倩倩说:姐,你知道吗?我爸在外头还有个老婆孩子。
啊?他不是去了罗马尼亚……
是啊,他去了罗马尼亚,赚了点钱就跟旁的女人搞到一块儿去了,还有模有样地过起了夫妻生活。那个女人帮他开了间餐馆,又替他生了个儿子,他就再不想回来了。
那他外国的老婆孩子呢?
死了!倩倩冷冷地说。我以为那是气话,没敢再往下问了。曹金标也真是的,守着这么漂亮贤淑的老婆还不够,还要在外头找。要不是春桃姨替他借高利贷的钱出国,哪有他后来的事儿啊?
倩倩说:我妈生我是大出血,不能再生了,他又想要个儿子。她一句一个“他”,连声“爸”都懒得喊。
男人真是虚伪啊,曹金标娶春桃姨的时候,眼珠子都恨不得天天长她身上,这一生不出儿子立马就翻脸了啊?难怪倩倩的爷爷要给倩倩取名字叫“欠欠”,怕不也是把春桃姨给看轻贱了吧?这么说来,春桃姨连夜去找独眼的事情怕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两个男人都拿春桃姨当交换的物件儿了。
据说曹金标跟外头的老婆孩子过了好几年日子了,才晓得那个女人是大有来头的女人,她是被一个跑路的黑道大哥常年包养的。风平浪静后的黑道大哥回来了,俩人的关系就东窗事发了,黑道大哥一把火烧了他们的餐馆,曹金标跑得快,捡回一条命来,那个女人和儿子生死不明。第二天,有人举报他是偷渡客,强行把他给遣送回了国。
7.
几年没见着春桃姨,再见到她时,明显发福了,但中年春桃姨更有一种丰腴充盈的美丽。皮肤还是那样白,眉眼也还是俊俏,只是一笑起来,眼角挤满了细密的鱼尾纹。她现在更朴素了,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只是同样款式的衣服穿到她身上,远远一瞅起来还是像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
她隔老远就跟我打招呼,请我上家里吃饭去,说倩倩刚好回娘家来了。她家的家纺店不开了,现在把铺面租给一对盲人夫妻开推拿按摩店。
那对盲人夫妻还生了个孩子,春桃姨还天天乐呵呵地帮他们带孩子。我问倩倩春桃姨干嘛对租客这么好?
倩倩不忿地抱怨说:我妈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你知道这男瞎子是谁吗?
谁啊?我哪里猜得出来?倩倩揭晓谜底,原来男瞎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就那个生死不明的儿子。
天晓得春桃姨是怎么找到他的,据说是曹金标临死前她答应他的,他给的那个女人老家地址,让她去打听,死了就把骨灰带回来葬到曹家祖坟里,活着就带回来认亲。
结果,春桃姨带回来一对瞎子夫妻,曹金标儿子的眼睛就是那场火灾里熏瞎的,那女人当场烧死了。好心的老乡把孩子给带回了女人老家的父母家。
还好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健全人,那模样活脱脱几分曹金标的样子。现如今她说自己是个儿女双全的福气人儿,就是死也对得起曹金标了。她终究是个忠贞的女人,一直为自己的失身失德而耿耿于怀,对春桃姨这样的女人来说,女人家的名声其实是比面孔还要重要的。
当年她迫不得已走出了这一步,想回头是岸已无可能,到后来曹金标刚刚回来时,她还觉得很对不起自己嫁的这个男人,关于这些年来的苦楚一个字儿也没跟他提起。倒是曹金标自己的态度叫她生疑,自己女人开鸡店,他不仅不大动肝火,还主动替她们烧茶煮饭的。她再三追问,才晓得曹金标在罗马尼亚的一切事情。
她哭肿了眼睛,哭干了泪水,这就是她一心盼着的男人,她在家里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在罗马尼亚搂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若不是遭到变故,他甚至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曹金标坐在床头递过来一条毛巾说:好了,好了,我们俩扯平了,互不相欠,从此就这么过过安生日子算了哇!反正现在我人已经回来了,外面那个女人孩子的死活我也不顾了,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然成了人人唾弃的“春桃婊子”了,就当是报应吧,是曹金标的报应,更是她自己的报应。果然红颜祸水,她心里也认同了这个成语的宿命。
镇上的人们渐渐听全了他家的故事,倒对这个女人肃然起敬了,从此再没人对着她的脊梁骨指指点点了。人们又开始喊她金标娘子了,她答应起来,声音又高又亮: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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