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墨染,万籁俱寂,一个伸手不见五指,令人宜生梦幻,宜添愁绪的秋夜。
丈夫远差,娇儿早入梦乡,青灯孤影,异常寂寞。她默默地凝立窗前,推开窗户,呆呆地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出神。她尽力梳理着杂乱无章的大脑空间,让思绪沿着一条弯曲依稀的小径飘行,因为在那遥远的地方,闪烁着一丝微亮的光点,那便是她童年的梦。
她的童年有着许多五彩缤纷光怪离陆的梦,那些梦是那么美丽而又那样幼稚。中学时代,在班里她的作文写得最好,总会获得老师几句赞美诗般的评语。那时她十六、七岁,豆蔻年华,青春横溢,善于幻想,她的梦是那样的绚丽多彩。她不知曾立下多少誓言,激烈壮怀,壮志凌云,梦想着自己将来能成为一名极时髦的女作家。
然而,梦总归是梦,幻想与现实之间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何况,那梦既遥远而又虚无飘渺。
转眼间到了二十四、五岁,人生道路的转折硬把她从青春少女变为一个庸庸碌碌的少妇。结婚,生子,她与别的女人毫无两样地去完成“造物主”赋予她的神圣使命。上班工作,下班家务,外加每天四次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如此轮回循复,无休无止,全部有效时间,就被这样固定生活模式悄无声息地打发掉,她再也无暇象童年那样去异想天开了。于是乎,在同学们眼中,一个贤妻良母形象代替了未来的大作家,冷酷的现实,无情地揉碎了她童年的梦。
从此,伴嫁而来的一支秃笔,三张黄纸,便失去它们应有的作用,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哭泣。
幸好,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坏。
丈夫是个忠诚的文学爱好
者,偶尔也关起门来琢磨点文字游戏,用三句鳖脚的语言凑合起所谓的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以及使人看后大口喷粪的狗屁诗歌,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呷着老酒,哼着乡土小调自我欣赏。邪门的是,他那些陋作竟躲过了几个报刊杂志编辑们的火眼金睛(或许是阴阳差错,蒙混过关),竟然把那几篇连自己看了到忍不住私下窃笑的“劣质作品”发表出来。
一时间,丈夫名声大噪,被誉为“太行山上一颗文学新星”。
尽管如此,每当她在报刊上见到丈夫的“大名”以及那些不敢细琢磨的“文章”时,心头总禁不住怦然一跳。
也不知从那时开始,她那个几乎熄灭了的当女作家的念头又重新燃起星点火焰,少年时代的美梦在她平静如水的生活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于是,她抖胆向丈夫透露出自己的这个美好愿望。丈夫先是惊讶地瞪了她好大一阵,然后才轻轻地对她说:你,行吗?此语一出,丈夫立感欠妥,于是赶紧向她道歉。然,已经泼水难收了。她的心好似被野猫子猛抓了一把,两行清泪滔然而下。
她为丈夫不能理解而难过,杏眼圆睁,秀目含怒,愤愤然扔给丈夫一句话:好吧,你等着瞧。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平平庸庸地苟且偷生,生活本就该五彩缤纷有滋有味有所作为。她喜欢自己愿意做得事情,按照自己认定的目标去奋斗,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应该铺满自己的理想,在人生的漩涡中不是选择沉没而应选择激扬。她突然想起这样一句名言:只要不放弃尝试,你就永远不算失败。于是,她便背着丈夫偷看丈夫的写作知识书籍,一边学,一边试着写点文字。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不要泄气,你能行,在你丈夫的身边,总有一天会突然冒出一个女作家来。
柳绿花红,果熟叶落,冬去春来,四季轮回,不觉过去了三个寒暑春秋。一天,丈夫下班回家,进屋后便发现写字台上放着四、五篇小说、散文草稿,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为妻不才,不要见笑,几篇劣作,请你过目。丈夫一口气读完她那些作品,不禁大吃一惊,继而大喜过望,两片厚嘴唇半天没合上。丈夫还真没想到,在一块生活了七年多的妻子,竟未发现她还有这么好的文学功底,笔力较他这个丈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突然,一股内疚感袭上心头,鼻子一酸,丈夫虎目中竟落下一串英雄泪。他感觉到,丈夫欠妻子的太多了,要不是妻子为了帮助他事业成功而牺牲掉自己的话,恐怕早就在社会上小有其名,没准会成为当地一代社会名流。
丈夫终于良心发现。
一日,他激动地把她拥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淌着眼泪对她说:亲爱的,从此以后,你就减一半家务,我增加一半家务,你就放开手脚写吧,我大力支持你。再不行,我们还可以请一位保姆,把你彻底解放出来。我相信,你在文学创作道路上必定有所成就。
她听到丈夫这几句言语不多但却颇具份量的话,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一股幸福感涌上心头。她为有这样一位能够理解、支持、体贴、关心妻子的好丈夫而感到自豪。她热泪长流,泣不成声,一把搂过丈夫的头,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串深深的吻。
一丝凉风吹进窗户,吹乱了她前额上的一缕刘海。
她轻轻关上窗户,款款地坐到写字台前,扭亮了电灯......
一阵沙沙作响的笔触稿纸声在寂静的夜空显得是那么动听,好似一位饱含激情的诗人在低声呤唱。
一个断而又续的童年梦幻。
好一个非把梦幻变成现实的倔强女人。
(徐得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