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6-29 17:02 编辑
下午四点过了,西坠的太阳依旧威风,明晃晃的刺的人眼睛睁不开。几辆农用车停在了十里岔生猪收购站内,车上的铁栅栏里,大肥猪哼哼着,不时地打闹着。
秋生在院子里溜达着,茶水,香烟伺候着自己的主顾。
“嫂子呢?快装猪了,咋能少了她?”
“咦!今华子咋还没来?”
秋生没回答,他拿起水管,开始为猪冲洗‘楼房’——大货车起了两层铁栅栏。
隆隆的声音传来,华子从农用车上下来了,大白脸上滚下几粒汗珠子。
“你小子每次来这么晚,天长夜短的,要趁凉快上路。”秋生迎上去,递上一瓶水。
“热呀!怕猪热个好歹的。”华子的大白脸与秋生黑红的脸膛反差很大。
“好了,各位斤两报上,装车了!”秋生和以往一样大声招呼着。
华子也递上了自己的小本子,他东瞅瞅西望望,总觉的哪里不对劲。
忽然,南面休息房的门响了。如花双手推着一台磅秤,缓缓而出,磅板上面还有个铁笼子,一次可以装下两三头猪。
“今耽误一会,复下称,大小是个买卖,也不能每次都稀里糊涂。”如花不紧不慢的说着。
在场人的怔了一下,随后,有人开始动手抓猪。两个大白猪被拉了下来,它们嗷嗷的叫声,一下子让车上所有的猪都警觉起来,互相哼哼着传递着信息。随着那两头的嚎叫,它们已经预感到不久的命运,也跟着嗷嗷起来,惊恐万状。整个院子里充斥着猪的叫声,回荡在田野里。
华子不时的撩起衣襟擦着脸,大白脸上的汗珠子怎么也擦不干。
“就别耽误功夫了,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信不过谁?”华子一脸诚恳。
“华子,你敢保证你没亏心?”如花漫不经心道。
“我,我敢!”华子大声的说着,双眼却躲闪着如花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赌咒!敢不?”如花笑嘻嘻又道。
“有什么不敢?”华子看了如花一眼,话里的底气很足。
“那赌什么?”
“要是不够你称,这次猪钱不要了!”
如花咯咯笑了起来。话撵话,把华子撵进了死胡同。
一会功夫,大白猪都进了‘楼房’。新居不错,它们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惊恐,相互哼哼几声,彼此碰下头,触下耳朵,算是打招呼。秋生仔细的检查着他的东风大货车,然后又拿起水管开始给猪冲起澡来,大白有的晃起脑袋,水花四溅,个顶个的白白胖胖。
“孙富华!你个王八蛋!我说这几趟怎么不对劲呢!原来是你做鬼!看你人模狗样的,做这事!”如花三脚两脚蹦到华子跟前,账本子对着他脸摔了过去,骂了起来。院子里的人立刻围了上来,华子的大白脸先红一阵,又白一阵。
“嫂子,嫂子,你听我说,长毛的畜生,拉点尿点这谁都知道,对吧?”
“要是三斤五斤对不上,我也不说啥了,你的下来一头就敢短我四、五斤!一斤八块多,你算算这几趟你坑我多少钱? 华子耷拉起脑袋,一时无言以对。
“啥也别说了,行有行规,缺一罚十,坑我的有两千块钱了吧!那好,这次猪钱扣掉两万,以后再别往这送了。”如花目光如炬,语气坚决。
“你这老娘们,非要做这么绝吗?”华子红头胀脸起来。
“咋说话呢?”秋生一手拽着华子胳膊,一个拳头攥起。
“大哥,算不上和他生气,别耽误了上路。”秋生的司机二货,把秋生拉进了驾驶室。
晚霞扑来,一点点的吞着夕阳,夜幕拉起来了。白天的热浪还没有散去,没有风,空气凝滞,这样的夜晚总是让人免不了心烦意乱。
“好了,别说了!要说好话你去说,我不去!”
“养家不赌气,赌气不养家,说两句好话也没啥。”
“缺你吃了穿了,非要我低声下气求人家!”
“啪”的一声,华子手中的啤酒瓶对着院门口的石头掷去。
“这辈子变鳖都不会再和他们一起爬!”
华子果真没再去秋生的猪站,他在临近的镇上租了个门面,卖起了鲜肉。
第二年阳春三月的一天,秋生的猪站来了一个女子,是华子的老婆春景,要那两万块钱来了。
这女人生猪站里一立,与如花彼此对应,互为参照,她低着的头,如花扛起的脸。最惹眼的是如花和她站一起,又圆润了一圈,两个女人让生猪站风景无限。
“让华子来,和你说不着!”
“少给两千,行吗?”女人低低的声音,慌忙看如花一眼,又低下了头。
“不行,少给五千也不行!俺这赖好是生意,如果这次不痛不痒的过去了,以后还会有这事。”
一次次被如花数落,春景还是隔三差五的跑来,甚至几次还追到了如花的家里。柔柔弱弱的女人,韧性了得,不急不恼,却大有不要到钱不罢休的劲头。
这天上午,春景又站在了院子里,休息室里,二货盯着门外遮阳棚下的春景。
“还别说,这华子艳福不浅,他老婆也快奔四十了吧。秋哥,你看看, 嫂子的屁股比她的俩都大!”
“ 你懂个屁!十肥九富,不富在没屁股,你嫂子的磨盘屁股才是好屁股!”秋生往外瞟了一眼。
“嫂子的腰要比她的粗三圈不止。”
“你小子真敢说,嘴都敢说成裤腰。相书说,‘腰直阔丰者为福禄之人’,你嫂子的腰是福腰。”秋生又瞟一眼门外。
“她双手抱在胸前,看不见‘山高’,唉!如今的女人会笑的多,会害羞的少啊!”
三十出头的二货,对女人评头论足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真应了那句话,‘十个司机九个花,无罪都该杀!”
被二货这一点捻子,在如花眼皮底下一向都不敢正视别人家女人的秋生,眼睛活了,亮了。他抿着嘴唇,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这事你得让华子来,给你嫂子说几句软话,认个错,少给你们个三千两千的也就过去了。”
秋生语气温和,春景抬起头,欲言又止,眼睛却红了。
夏天的天气无常至极,刚刚还大好的日头,这时看起来黄黄的。“人黄有病,天黄有雨’,一场大雨在所难免。
太阳隐去了,天边的乌云排江倒海般翻腾着,迅速的涌了过来。马路上黄尘滚滚,盘旋而来,卷起路边的石子,沙子,旋转着,扑到人面上的一刹那,似无数小刀子拉割着脸庞,生疼生态的。有人停了在路边,这样的风无法前行了。
突然,秋生停下车,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点的身影,一个女人的身影。路边的女人,一手扶着一辆电动车,一手拍打着衣服,又理了理蜂窝似的短发。
秋生迟疑了一下,随即拉开了车门。乌云下,狂风里,俩人楞了一眼。随即,秋生夺过电动车,打开了车后门,推了上去。他返回身拉女人上车,女人却推开了他,把脸转向了别处。
‘咔嚓嚓’一声炸雷,脆生生的就在耳边,雨来了。秋生又伸手,女人又推,秋生楞了一下,自己上车了。豆大的雨滴摔打在地上,拍在人的身上,脸上,衔接的过程没有两分钟,‘哗哗......’白雨顷刻间像泼的一样。
女人四下看了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车门走去。
小青家的小超市临近大路口,门前有几棵大槐树成了纳凉之地娱乐场所。上了岁数的,瞌睡少的,蹲在树根处拉着闲话,他们说土地,说庄稼,还有养老金一月领了多少。女人们支起桌子,哗啦啦的摸起了麻将牌,玩的,看的,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传出几里远。东面大树下男人们在‘斗地主’,老的,少的,半老不嫩的,单单都对这小小的扑克牌感兴趣,玩的是全神贯注,看的也是聚精会神。
“秋生,昨看见华子了,他中风手抖的厉害,也就一年,好好一个人这样了。”
“ 咦!咋看不见华子老婆来要账了,你给她了!”
“哗啦啦”一阵声响,西面桌上的如花用力推开了自己面前的麻将牌。她站起身,铁塔似的黑着脸,对着东面的秋生看,直看到秋生心里发毛。 秋生也丢掉手里的扑克牌,红着脸,起身拉起老婆径直的回家了。
“这两口子咋了?该不会秋生与春景真有一腿子?”
“秋生和春景有没有一腿子,你看见了?就是有,也是如花造成的。就说华子有错,他现在病了,需要钱,少给个三千五千的,剩下的早些给了不就完了,也不至于华子的老婆一趟趟的往这跑。”李奶奶说的语重心长。
“我早给如花说,别得理不饶人,邻里乡亲的早晚也少不了人家的,她大大咧咧的不当回事。” 秋生的二婶应合着。
接连几天里,如花变了一个似的,平时爱说爱笑的她,一句话也懒得说。她黑着脸,照样忙里忙外,秋生孙子似跟她身后跑的也挺快。
月上弦了,还有两天就七夕了。几天来,秋生觉得自己就像南极的一只企鹅,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卧室里倍受煎熬。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夜晚的沉默,似乎预示了某种不平静的到来。
“花儿,你打我,狠狠打,骂我也行,小点声。要是还不解气,我拿刀来,随你处置!”
“ 说吧,几次?”
“花儿,咱能不提这事吗?真没事!”
“到底几次?”
“真没有!就算我想人家也得愿意呀!”
“我日防夜防,真是家贼难防!”
“给了吧,怪不容易的,华子病了,俩孩子读书正花钱。她在城里工地上掂灰,那是女人干的活吗,赚俩钱都不够男人看的。”
“看不出,你还会怜香惜玉!李秋生,你当爷爷的人了,我没啥,你总要给儿子媳妇留点脸吧,闺女明年就高考了,你自己掂量。我倒是怕有人对孙子说你爷爷又给你找个花奶奶了。”
夜深了,月亮也该歇息了。草丛里的蛐蛐叫的更欢了,此起彼伏的歌唱声一浪盖过一浪,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吠。
“滚一边去,这是我的床!”
“床是你的,你是我的,这辈子就死你这老娘们的肚皮上了......”
过了很久,黑暗里传来女人低低的饮泣声:“那两千块钱怎么也要扣下来呀!就一次,大姑娘也不能给这么多呀,亏你还卖十来年的白菜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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