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次出海
我在兵营里呆了三年,只出过一次海。
连部来了命令说团部的后勤供给人手不够,让我们班和六班的人一起去帮忙给驻扎在小岛上的战友送给养。我知道我的身体素质不行,想打退堂鼓,但是连长下了死命令, 谁也不准请假,上面轻易不用咱们一回,哪怕是爬也得爬到小岛上,不能让舰艇上的战友看不起我们陆地上的海军。我把想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硬着头皮高喊着,保证完成任务。
装好了给养,舰艇开始了航行。我们看书本上把大海描述的真好,蓝蓝的,一望无际。可当你真正行驶在大海中,你就不会有那么多诗情雅致了。我看到的是黄海,海水是青青地略带些黄泥色,那有什么蔚蓝 ,想象有多么宽阔到是真的。俗话讲,无风三尺浪,一点不错。舰艇还没行进几海里,离海岸线越来越远,我看着望不到边的一汪深水,心里开始了狂想,我有点晕了。我和战友们坐在货仓里,一动不动,而我的心像在坐着爬山车,忽的一声爬到了顶峰,哗的一下又落在了山谷。恶心开始给我带来了折磨,我摒住呼吸,让自己的思绪尽量安定。我的同村战友二虎他倒没什么事,他看我很难受的样子,从急救包里拿出来一卷医用胶布,说,来,我听他们说,把胶布贴在肚脐上,能防止晕车晕船。一旁的小刘笑了,二虎,你别瞎扯了,不管用。我们这是车?是船?你要知道我们坐的是航速很快的舰艇。
我用胶布贴在了肚脐眼上。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觉得比刚才好多了 。只是还有些头晕。小刘说,要不我们去甲板上透透风吧。班长在一旁说,别胡闹,到了甲板上,你们能站得住呀,一见海风,不把你吐个天翻地覆才怪那,你们就在这老老实实的呆着吧,别上去给我丢人现眼。挺会就到了。来,吃口黄瓜,压一压。
到了,终于到了小岛边。小岛上的战友开着汽艇和我们一起卸货。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挑些轻一点的包裹来拿,也算偷点懒吧。
回来的行程中,我趴在货仓的行李床上,一动不动,睡到了岸边。
2------夜袭
我们在部队里整天的操练,说不苦那是骗自己的好听话。每天都是跑步出操,站岗,野外拉练,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让战友们的情绪很是低落。连指导员老雷看出了问题所在,就和连长商量着,准备搞一次有意思的娱乐活动。我们听了这个消息,还以为又是什么歌咏比赛,或者和本地的老百姓联欢之类的。谁知在连长宣布了消息后,我们兴奋的都跳了起来。
“全连都有,立正,稍息。”连长站在队伍前面开始了布置任务。“同志们,从今天起到周末,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说的是夜里,我们全连各班各排都要提高警惕,精神集中。我们准备在这一周时间内搞一次夜袭训练。被偷袭班排不确定,偷袭班排等临时通知。获胜者放假一天,被俘者的惩罚是5000米障碍山地负重训练。都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大伙顿时来了劲头,满脸的笑容。
‘解散“
头两天风平浪静 的没有一点动静。第三天的傍晚,我们班长吃过饭后去了连部,回到班里向我们说今夜我们去偷袭三班的灯塔瞭望观察哨,并且要至少活捉一个’俘虏”。我们班的战友们听了都磨拳插掌,激动不已。纷纷问;“夜里几点?’班长笑着说”把装备都准备好,都去睡会儿,12点整准时出发。“
深秋的夜里有点冷。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我们轻装出发。一路上我们谁也不敢高声讲话。大约走了有十几分钟,我们看到了那一闪一闪的灯塔上的灯光。班长在前面把手一挥,”隐蔽,布置下任务。你两个往左迂回到位置,我和小鲁,小张往右迂回,老郭,你和小李顺着山路潜伏到 观察哨下面,我负责引诱他们,你们两组负责解决哨兵,然后一起突袭哨塔。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我们轻声的答应着。其实那时心里突突直跳,明知道是个游戏,但是总觉得是在战争呢,免不了有些紧张和害怕。
我们离着灯塔的哨兵只有七八米了。我清楚的看到哨兵背着枪在来回的走动,嘴里在嘟囔着什么”真妈的烦人,给她去了两封信也不回一封,咋回事?“
班长顺手捡起了一块石头,瞄准了方向向哨兵那投去。
“谁?干什么?”
哨兵听到了动静,向着我们这走来。” 今天是咋回事了?不会是个野兔来捣乱了吧,我看看“哨兵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弯下腰来。正要低头看时,又高又壮的老郭猛地从灌木丛里一跃而起,猛虎扑食般的把那个还没回过神来的哨兵扑倒在地。”不准动,"班长和我们几个一起跳到 他的面前,掏出绳子把他捆住。“你被俘了,小伙”
哨兵这才明白了。“兄弟,慢点,轻一些,意思意思就行了,我也不跑。我说今天怎么眼睛一直跳那,倒霉!“
”别废话,蹲着。小鲁,你看着他,余下的,走,端他的老窝儿。“
我们刚走到灯塔前。忽然看见从不远处的营房里又走来了一个人。我们连忙蹲下窝藏在一边。”估计是来换岗的吧 “不知谁悄悄的说了句话。班长瞪了一眼”小点声,怕人家不知道呀!’
那个人果然是来换岗的,不过还没等他说话,我们已经从背后把他给拿下了。
结果可想而知,三班集体被俘,一个也没逃脱掉。可笑的是在营房里打斗时,三班的一个暴脾气战友反抗有些过火,把我们班的小张的胳膊给扭脱节了。
3----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复员回家的前夜,我的同班战友小张和我聊了个通宵,那些分别的话语,伤感的语气,迷离的眼神,至今在我脑海浮现。那夜他说分别的时候他不会哭,谁知道真正到了要走的时候,数他哭的最伤心,我们互相拥抱着,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只有一句话,都好好的,以后再见。一晃快三十年了,由于他的家乡离我们太远,再加上当时的交通,信息等各方面的落后,我们的战友聚会没见过他,问其他的战友也不知道他的现状。人到了容易怀旧的年龄,伤感就多,只因那些曾经的美好不再有,那些快乐的岁月不再回头。小张,你现在还好吗?
小张比我大一岁,家乡是内蒙古阿拉善盟农村的。他是汉族,没有传统所讲的内蒙人的高大雄健豪爽。一米六几的个头,白白净净的,不喜欢多说话,但是很有主心骨。他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他的母亲在她妹妹一岁时得病去世了,他们兄妹几个都是在奶奶的照料下长大的。父亲脾气暴燥,好吃懒做,酗酒成性。,每次喝多后不是骂弟弟,就是打他和哥哥。小张不愿再在家里受气,情急之下报名参军,发誓再也不想回到那个令他伤心的家了。
在一次训练当中小张的脚受了伤住进了医院,我们几个战友一同去看望他。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眼角红红的,好像刚哭过一样。我们问他怎么了。他用手揉着湿润的眼睛,说没事只是想家了,想他奶奶和哥哥,弟弟,妹妹。我们都在劝他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战友小李眼尖,从床头的书本间看到一个纸条,他拿起来一看,是个加急电报。我们都围了过去,看到上面写着---------奶,病危,速归。我们都明白了。听小张和我们常谈起他和奶奶的事。小张心里有时候很内疚,奶奶七十岁了,还在操持着这个贫穷而多难的家,而他却选择了逃避,没能够替奶奶分担一些负担。
小张在我们看望过他后的第二天,就打报告拄着拐回了老家。
他料理完奶奶的丧事后回到部队,我们几个要好的兄弟都来问他情况,看到他左臂上带着一个绣有‘孝’字的黑布条,一下子都明白了。
小张坐火车到汽车,又步行七八十公里,等到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两天了。小张伏在棺材上嚎啕大哭,谁来劝拉也不行,在奶奶下葬的那一天,小张一直跪在奶奶的坟头前,直到天黑,哥哥弟弟死拉硬拽的才把他弄到家里。在他回部队的那天,他的父亲远远地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眼里噙着泪,他只是望了父亲一眼,也是一声未吭,毅然的拄着拐向村外走去,走出好远了,他听到父亲在喊着他的乳名,二林,爹,用马车送送你。小张下意识的愣了一下,回过头,摆摆手,哭着说,爹,回去吧,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小张是自己主动递申请提前复原的,他说他想回家帮父亲担起这个家。
4---------打架
在学校里打架要受老师处分的,在兵营里打架是要关禁闭的,这两种结果我都品尝了,有些苦,但是给与自己的印象是最深刻的。
来到部队在新兵集训时, 我们几个农村来的和几个城市里来的,总是格格不入,谁也看不起谁。他们笑话我们说话有些哏,生硬,我们听不惯他们油腔滑调的慢条斯理;他们说我们没修养,土老冒,傻大个。我们嘀咕他们是装洋蒜,不实诚。渐渐的矛盾多了,一场谁也挡不住的风暴来临了。
这一天,进行的是卧倒匍匐前进训练。来自农村的小张,小郭和我,还有来自城里的小李,小姜一组。依次我排在小李后面,小李的动作做的很规范标准,我脑子笨,有些不得要领犯了几次规,挨了刘教官好几个二踢脚,我心里憋着气,我就不信我赶不上你们这些城里的兵。我卯足了劲儿,就差一点快直起腰了 ,也许是我跟的太近,也许是小李故意,在我闷头往前运动时,只听砰的一声,小李的左脚正好蹬在我的眼帘处,我顿时火冒三丈,当时我可算知道什么叫眼冒金星了。我顾不上疼痛,随口骂了他一句,你他妈的,你是想咋了!小李听见了回过头说;你骂谁?你在骂一句。我一点也顾不上多想了,唰的站了起来,“我就骂你了,咋了?谁让你蹬我了。'‘小李也立起身,挽着袖,“怎么着。你还来劲了。想挨打不成?” 刘教官立马跑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吗?这是部队,不是你们家,没一点纪律了。你,还有你。都给我站到一边,一会再收拾你们,其他的继续。”
我和小李站在烈日下,互相横着眼,谁也不服谁的气。
训练结束了,带班排长把我们叫到一块做思想工作。表面上我们唯唯诺诺的应者,说再也不敢犯错误了。但是从对方的仇恨的目光里,我们都能看出来, 一场激战避免不了了。
晚上,我和小张偷偷的来到训练场,等待着接受我挑战的小李的到来。
小李和小姜如约而来。小李不屑一顾的说”怎么样,老土,你们两个一起来,哥们要是打不过你们,以后我听你们吆喝使唤。”我上前一步说“小李,不要嚣张,不要 得意忘形,今夜,我们一对一,谁也不准帮忙,拉偏架,愿赌服输,我打不过你,我以后天天给你洗衣服。”“好,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大丈夫丁是丁卯是卯,来吧,小李。”
说是打架,其实也就是你踢我一下,我扇你一巴掌,抱腿搂腰的胡乱一通瞎捶。正在我们打的难解难分的时候,一道亮光照在了我们脸上,排长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我们也不知道。我瞪着小张心里在说“你是怎么望风的 ,排长来了也没看住。”
我们都停住了争斗, 傻傻的站着,任凭排长严厉的讯喝声扑打在我们脸上,心上。
我和小李被关了半天禁闭,并写了深刻检查。望风的那两位也被牵连受了处分。唯一的收获是在后来的兵营生活里,我们几个都成了好朋友,铁哥们。
5-----复员
秋天来了,温驯的阳光洒落在兵营里的每一个角落。营房道路两旁的杨树上的叶子开始慢慢凋谢。昨日的翠绿阴凉已不见了影踪,轻轻吹来的风让人感到了一些有一些寒意。
我们要复员回家了。
前天晚上我们接到了团部的通知,这一批复员名单里有我们几个。当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我们都沉默了。虽然往常大都在抱怨部队生活 的艰苦和枯燥,但是毕竟我们朝夕相处了两三年,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彼此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真的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我们都好像失去了什么,没有了往日的玩笑,往日的天真,也许这就是部队给我们的最好锻炼--------我们真的长大了。
熄灯号响了,我们各自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躺在我下铺的小张钻出被窝,向上伸着脖子悄悄地叫我;“喂,睡了吗?在想啥?”我坐了起来,趴在铺上说;"你这不也没睡了吗。哎,真舍不得离开。我有点伤感。“
”哟,哟,你快得了吧,别在这酸溜溜的了,平日里唠叨着当兵没意思,后悔来受这窝囊罪 ,现在怎么还依依不舍那?“小张在上面取笑着说。
”小张,说真的,你舍得离开吗?舍得离开我们这些好兄弟吗?“我问他。
”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自古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该走的时候我们必须得离开。你没听说过这一句话吗----- 放手是最好的爱。哈哈哈哈哈“
”你呀,净在这乱用国家的名词,对了,你明天会不会流着眼泪哭哪?我想知道。“
小张听了把嘴一撇" 哭?我才不会那么矫情那,我现在在想明天的聚餐会不会很好吃那。”
“睡吧,快睡吧,别唠叨了。”从门口边的床铺那传来了班长的沙哑的声音
清早我们起来床后把各自的衣物和铺盖整理好。班长说上午自由活动,中午聚餐,下午两点出发。
小张和老鲁约我去镇上逛逛,好给家里买些这里的海特产回去,我摆了摆手没兴趣,你们去吧。没有多大会。小张他们回来了。“你看我买了什么?”小张高兴的喊着我。
原来他买回一个小型录音机和几盘空白磁带 。老鲁说大家聚到一起不容易,天南地北的,复员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见面,我们把各自的声音录下来,留个纪念,怎么样?
太好了! 我们几个欢呼雀耀,争先恐后的围到录音机旁。“别乱,别慌,小张你先来。''班长发了话。
“兄弟不一定是朋友,朋友一定是兄弟,我会永远记住大家和各位好兄弟的。”小张一脸严肃的样子。操着一口不洋不土的普通话。
"该我了,该我了“老鲁站在桌旁。清了清嗓子。“那个那个,兄弟们,到家以后别忘了我们的这些年的友谊,有缘我们以后还会再相聚的,完了,哈哈。”
“。。。。。。。。。。。。”
班长等都录完后说咱们一起唱一首歌也录下,行不行。小张说唱送战友吧,老鲁一把拉他,你去一边吧,那个歌多伤心,不好。我说要不来首长亭外古道边,班长笑了笑,那是什么调调,不是我们当兵人的表达。来吧唱----------咱们当兵的人。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歌声回荡在营房里,伴随着笑声,间杂着抽泣声,让我情不自禁的把头扭在一边,眼角湿了,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歌词,忘记了大家的存在。
午餐当然是没得说,鸡鸭鱼肉,啤酒饮料,管够!但是得有自律,谁也不准喝多。
团部的车来了,我们列队站在八一军旗下,庄严的向它敬了一个久久不愿放下手的标准军礼。
连长来到我们面前,一一把我们的帽徽,肩章摘下,握手拥抱。此刻,我们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流了下来。男儿有泪不轻谈在这里已经没了意义,想想我们来这里时在列车上思念家乡的哭,看看我们现在离别部队和战友分手,各奔一方的哭,泪水如泉而涌。别了,营房,别了,兄弟,别了,我的青春,别了,难忘的时光。
车开动了。营房离我越来越远,直到消逝成一个黑点。我深深的记住了这一幕----------眼泪朦胧中的绿色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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