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十首 [复制链接]

不爱和尚

主楼

发表于 2016-6-5 11: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1琴弦

这是一个朝北的地方
梦还未及融化
阳光落在雪地上，像落在
枝头的梅花，开出一朵朵鲜红的音符

诗行银晃晃地趴在梯子上
它垂下的尾巴是另一种召唤
四周沉寂，用力将手划出一道弧线
空中就会掉下一个个散乱的词语
仿佛旧居屋檐下悬挂的冰凌

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节奏
比如从雨到雪
从乌云到晴空
从安静的白发，到青草枯荣
它们只在光线的琴弦上弹奏，金黄的回声
充满森林

你重重咳嗽了一下
如在和弦里插入一个标准的二分音符
瞬间
遥远的天空下，落满故乡的飞鸿

2隐者

张老三，我问你
你的家，在哪里
张老三吐了个旱烟圈
回手遥遥一指，身后八百里
尽是烟云袅袅

这个场景并不诡异
我们总是在午手后才会见面
从不谈论天气、雨水，和挂在枝头的
雪粒消融
事实上，我们从不亮出自己的耳目
只是在渡口静静地听，听北风吹过黄河
呼啸声在沉默中快速消融

有时，我们会谈到酒色财气
每一丝声音都轻不可闻
面对渡船上零乱的人影
我们反复想到的只有一个词：
过客过客过客过客过客

我问老三，你的酒壶呢
这厮又是遥遥一指
此处经年，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真他妈的
圆

3湘江北去

渡江的时候，月光停在柳条上
太平街口挂着卖麦芽糖的叮叮声
你想起多年前的甜蜜
如今左摇右晃，调成了一杯浓浊的咖啡
春风中，两鬓疲软的头发
也开始吐絮

有一些隐隐的雷声在远处炸响
想起曾经匍匐在紫云英田里
看稀疏的影子漏过指缝
在阴影中，在亲切的泥泞中
神秘的召唤一丝丝
夹杂在巨大的轰鸣中
现在，你才领会
闪电指向，南方有嘉木
南方有烈日浇头的杨柳青青

今夜，星星如此繁密
酒吧地面上落满揉碎的叶子
推开稠密的空气，步履蹒跚
水从雪峰山流下，一路还乡
而江边幽暗。潮湿的柳树底下
埋着蠕虫僵硬的身子
你站在风帆广场，任那块冰凉巨石
不断敲打着你的前额

江面掠过薄云雾，鹅黄而安详
你的身子印在流水中，如一块黝黑的铁
锈迹斑斑。多少风吹雨打后
万物开始呈现自身的黑与白
比如那些铁锤，将温柔的敦厚
锻成了水银般的薄片
不管微笑还是哭泣，镜中都是死一般的
静寂
四十年来夜夜如此，夜夜月涌大江流

一些黑终究会慢慢漂成白
枯枝终究会从头上轻轻掉下
夜开始浮现时光的碎片
它们已无法还原过去的嫩绿
多少奔雷逝去，多少五线谱被揉成了
黑暗中的呜咽

4葡萄，和一些类似的酸涩

总要说到葡萄
在渔村，在洞庭湖边
七月的天空，挂满斑斑点点的
星云。太阳摇着它的黑尾巴
在地上画了一条波澜不惊的河流
岸边有佝偻着行走的人
他们披着渔网
一边拨着木质的哑弦，一边
数着自己的椭圆的脚印

细小泥砂匆匆掠过
微风中，惊醒了腐朽的水草
捕捞注定是一无所获
巨大的洪峰过后，只有一些
残损的草叶、螺丝和小贝壳
绿的、红的、紫的、黑的
连同烟草、汗迹、和半枝船桨
煮沸了一锅浑浊的汤

最后的吞咽之前，他们嘬起嘴
吐出一粒又一粒
坚硬的核

这是一个纸做的假地方
别指望会有酸涩浸润那些干涸的文字
就像六月不会有真正的清凉
打开冰箱的那一刻，我看见
葡萄全都熟睡着
仿佛它们从来就，未曾醒过

5肖铁匠

二十年不见的老同学
在陡堤开了个铁匠铺
我说，帮我打一把好菜刀

他叼着一根软白沙
把自家的菜刀扔进炉子
锻了又淬，淬了又锻
送给你吧，老精钢的
拿走，回去
剁城里的硬骨头

6有的时候

有的时候
阳光刺破云层
飞出枝枝小箭
有的时候
拧开生锈的龙头
会流出暗红的血

有的时候
行走在时光背面
会看见一帧帧陌生肖像
他们头发濡湿，眼神
全都是绝望

有的时候
风吹灭点燃的烟
露出往事白色的骨头
而窗叶，在阳台上
吱吱呀呀地唱：

有的时候
没有有的时候

7蔓陀罗
我曾拥抱你，像午夜指针重叠
跨过每个时间刻度，你仍伫立在
风中微笑。面对东逝的河流
只照见　
白发三千丈，缥缈孤鸿影

在这个特定的禅院
伤痕或者腐烂，早已疲倦
你古老的根部，埋藏着最后的据点
因为失血，屋顶的茅草露出森森白牙
黑夜里的吠叫，撕开了密集的叶片
闪光，闪光，闪光
像一尊不着袈裟的佛身

怀念岁岁枯荣的野草，它们曾披上你
淡淡的清香。它们曾支起我鲜红的脚步
它们打开怀抱，拥抱了破碎青葱
在它长久的注视下，我曾热泪盈盈
如今，供奉在你周围的
有没有事物会永恒

阳光熄灭多时，手中的佛珠已捻得黝黑
它们一直在移动，围绕着寂灭的火
星星密集降临。你抖落冰凉的水珠
“哦，感谢这甘露的小小恩泽”
而我，嗅着你潮湿的气味
模糊地看见
倒映在花冠中心的月轮

8车前子

春天下雨，雨后还魂
事物总按这样的规律生长
包括什么草，或是操什么
（看到的和摸到的有反差）
特殊领地长出杂色花瓣，传染了
某些轻微的错乱。脚掌纹清晰鲜红

交叉于原野。有时轻佻，有时沉重
濡湿正适合勃发纠缠
天上地下都没有什么好景色
远处，也只有
胡须，重新露出一根
空空的茎

9二月，你的长沙如此消瘦

撑着黑布伞，三个人坐着纸筏子
溜了。他们偶尔回头
猴子石大桥大雨滂沱
潇湘晨报湿漉漉的。红字黑底，上面印着
某位将死之人
曾经去过牌楼口
几个小青年，弹着一把金属吉它
春天里，爱人消失于黑暗的地下摇滚
幸好
二月的长沙如此寒冷
幸好
疼与痛，冬天与春天
没什么区别

从观沙岭到铁道学院，次第穿过
杨柳。岸。晓风。残月。一瓶1912年的拉菲
将一张张翠绿的麻将洗得金光闪闪。
刀子与银火机盛开在隧道两旁。悄无声息。
几秒钟前，它们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湘江下游，八百里洞庭碎裂一地
这样的碎裂还发生在
时尚东塘开福寺崭新的藏经阁魅力四射淫靡的地下室
定王台文艺书店工地上露出脚趾头的民工丝光可鉴的超短裙
万一色的碰碰胡杠上开花中全鸟
夜裂开嘴，露出八颗獠牙
金光闪闪

二月的长沙下了两次雨。第一次17天，
第二次11天。唯一的晴天，
你隐居在稀疏而油黑的森林中。她们的呼叫短促无力
你起床将A片插进光驱，仅剩的四万八千缕阳光，
瞬间消失在长沙
风萧萧兮湘水寒，渔人码头兮在纸上
你才吟安二句诗，就捻断数根毛
她们又尖叫起来
你再次转身
将自己发送至某个不知名的邮箱

这是个意外幸运的机会。通道狭窄，
吞不下肿胀的梦呓。揭开所有建筑物表面
它们包裹着受伤的胡桃木。许多年前，
天马山上也长着一棵枯死的胡桃。你插在她的发髻，
她用它插死数个胖子，捍卫银亮如浏阳河般的贞洁

二月，你的长沙如此消瘦
如果明天继续下雨
明天也许会长出无数歪脖子瘦长青葱病恹恹的
明天

10郴州行（一组）

苏仙岭

没事的时候，爬一爬苏仙岭
空气清澈，万花如怒
如果有衣香鬓影，那肯定是幻觉
俯视群山，多么明亮的世界

怎么说呢，我也没看太清楚
明亮的事物下面，一定隐藏着阴影
几十年下来，爬过多少类似的山头
没完没了的，都显得很明亮

郴江

还不是那么浑浊。秦少游问
为谁流下潇湘去，我怎么知道

其实谁都不知道。历史打磨得圆溜溜的
踩在光滑的卵石上，没有一丝紧张
如果我失足下去，请尽可能
就此　
流下潇湘去

郴州旅舍

竹木已经石化了。铁制的门楣上
几个字爬满绿苔。春天停在上面
驿寄闲花，鱼传尺素

捻熄桐油灯，花格窗上的影子
慢慢消失
轻轻一声咳嗽
院子里，一树梨花
全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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