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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我的老乡张大妮之散文篇《猪圈边的童年》大结局,配图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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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10 09:4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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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6-5-10 10:13 编辑


大妮姐与衰老如童的祖母,一直不舍不弃的父亲,煮出饭香的土灶,废旧的架子车,大妮姐的近照,附一张鄂尔多斯的云朵,估计它能飘到河南新密,能飘过大妮姐的窗前……
(34)
    有两件事情一直相当的纠结,第一是做好人好事,第二是写日记。从三年级开始班级里有个什么班务本穿根细绳子挂在黑板边上,天天记录些拾金不昧助人为乐的事,每天都有人拾钱上交给老师,从一分到一毛不等,班里除了我几乎每个人都有拾金不昧的记录,我不是拾了没交而是真的就没拾到过,唯一一次拾到钱的机会发生在放学路上,在郭玲玲家的小代销店门前我看见一张卷着的一毛钱静静地躺在地上,心想这拾金不昧的机会不是也会给我一回嘛,想着想着就说出了声今儿我可拾一毛钱拾金不昧一回吧,话音没落和我同行的王海琴一下把我撞倒在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那一毛钱拾了起来,我的膝盖和右手被磕得生疼,还在那儿愣着呢,王海琴说这事就咱俩知道,咱不如用五分钱买四块水果糖咱俩一人两块,剩下的五分钱咱换成一分一分的交给老师,你三分我二分你看中不中。我说这算啥嘛,你爱买糖你都吃了你爱交你都交了吧,我除了看不起你再没别的什么了。我爬起来就气呼呼地走了。王海琴从后边撵上来说你这个死心眼子榆木疙瘩不开窍,我说你再说一句我把你前门牙打掉完你信不,她说她信,她说要不这样吧我把钱换开给你五分总行了吧,我说你爱咋你咋我压根儿就没看见这一毛钱,你扔沟里买糖吃上交和我就不沾边儿。此后的几天王海琴一直走得和我比较近比较小心,我心里还得装着俺家的水缸和柴禾,还有我妹妹上学路上的安全,哪有心思管她那一毛钱弄哪儿去了嘛。写日记的事本来不是太难的,难就难在天天写自己办了哪些好事,还不许写给自己家里办的好事儿,我看过也听老师作为范本读过其他同学的日记,大都是上学路上看见羊吃麦苗了,猪啃白菜了,鸡啄生产队晒的粮食了他们把羊啊猪啊鸡啊撵走了,生产队里没受啥损失,太阳也笑了禾苗也笑了,扶老大娘回家了,帮老大爷背东西了,这事儿偶尔吧也会碰着一回,要说天天碰着我还真的不信,我为了和大家一同走在又红又专的路上也刻意搜寻过这些事儿,人家是运气来了不由人风刮草帽扣鹌鹑,张大妮儿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儿,好不容易碰着郭正声他姥姥掂个小包袱拄根拐棍走在路上,两个小脚一点点一点点,我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走上前去说姥姥我是郭正声他同学,我看你掂个包袱走路怪吃力的我帮您拿着吧,谁知老太竟然一脸狐疑说谁知道你是谁呀,七八里路我都走啦还在乎这半里,你接过包袱一溜烟跑了我给谁说去,我给俺外孙炸的油馍还在包袱里呢。说得我的脸只会比驴脸长啊。我在日记上如实记下了这件事并大胆地对于做好人好事发表了一些议论,不但得罪了郭正声,还被老师责令我在全体班会上作了深刻的检查和反省。做完检查后我心里老不服气呀,他们天天都拾钱,这拾来又交给老师的钱一年下来也不会少吧,咋冇听老师和校长公布一下这一学期里全体师生一共到底拾了多少钱,这钱弄哪儿去了,有一次我掏口袋掉出一毛钱我还没来得及弯腰拾呢就被一个同学拾起来交给老师了,我前脚跟后脚去认领我掉下的一毛钱,老师说你从来都冇交过钱来领钱跑的还老快的啊,你说说你的钱啥记号吧,有谁作证是你的吧,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一毛钱都是那个样子,我掉钱的时候就那个同学和我在场,他说不知道是谁丢的,我只有自找难堪的份儿了。

    我壮着胆子走进了校长的办公室,校长正在喝着小酒,我看他屋里有好几把椅子就问他我可不可以坐下说话,校长看了我一眼说说说你是谁家的妮儿吧,我说这和我要说的事情无关你不让我坐着说我站着说也可以,全校师生拾金不昧交那钱各班班主任交给你没有,校长一直不回答我而是说你接着说,我突突啦啦就把之前一直存在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说到最后校长说我早就挂着你的号嘞,迟到旷课还说些反动言论,都照你这样儿学校成什么样子了,你老大本事我这校长让你当吧,给你说不是看着恁爹的面子开除你几回啦,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说到最后话音又软和起来,说看你大脑门儿怪聪明一个妮儿咋不识时务嘞,党叫干啥就干啥啊,戗茬儿会有好果子吃,冇事儿管恁些闲事儿干啥类。我冇等他说完就走啦,心里说那好果子你们都拿去吃吧吃撑死。

    八零年二月父亲开始教初中语文,每个老师都是必需在讲课之前备课的,具体就是在学校发的一百页的课时计划上详细地记录要讲解的内容,每期末学校要验收的,父亲说语文课就不是那种讲法儿,本质就是在讲如何做人如何思考的,是一门解放思想的课程,他上课不拿参考书,大量时间和学生互动,不管学生是什么姿势在听课,课后给不同的学生留不同的作业,甚至在农历三月里下午的两节作文课上领着学生出去踏青了,那些被禁锢惯了的学生们很是高兴,在校园里还有些男生搂着他的脖子,他也不按顺序讲课想起哪儿是哪儿,当时很多老师和家长看不惯 ,他教的班级在公社的统考中却出人意料的考了第一名,就有很多学校的老师来取经,校长虽说是在之前有点担忧,但有了好的成绩也不好说什么了。学区领导捎来信说是要看我父亲的教案,他压根就没有备过课,一百页的课时计划还是一个字没写,这边校长催得厉害,父亲就借来别的老师的教案和我商量着让我帮他抄教案,我就答应了下来,天天放学早早就回家了,一个小墩儿一个高凳,借来的教案是王堂初中一个语文老师的,日头落了我就坐在煤油灯下抄,天蒙蒙亮再起来抄,按一天十到二十页的速度,我一星期就给他抄完一本,在小学四五年级那两年里,我把从初一到初三的语文教案抄了个遍,而且是不同的人写的教案,不同的字体和风格,所以我的字直到现在还是受那些从未谋面的别的学校老师的影响,我也因此在小学里学完了初中的语文课程,而且学得相当的牢固。

    妹妹的成绩一直是高高在上,双百分居高不下,上学放学不和我一路走,祖母质问她的时候她说俺姐老傻和她厮跟着老丢人,她嫌我丢人不要紧我怕她受欺负要紧,她虽说在学校里是个明星学生呼风唤雨的很是风光,但拐了往黑沟去的弯儿她就什么也不是了,经常把好的笔和本换了赖的回来,有时候还被别人打得哭着回家,我在路上就远远的看着她,祖父和我讲过水浒传的,人家武大郎就是怕丢他兄弟的人不肯出头露面,我觉得武大郎挺好的,张大妮儿武大郎,张二妮武二郎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对等角色,无奈妹妹没有武二郎那本事,时不时哭着回家让我作为武大郎的扮演者很不放心,最肯欺负妹妹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住在对面的于淑慧,一个是住在里沟的司爱芬,这俩人是原来和我同级留级留在妹妹班级里的,估计家长也会经常拿我年纪又小学习又好的妹妹说她们的事,在学校里妹妹的风头也太让人生恨了,所以一拐弯就没有其他的人看见了,这俩妮儿就开始欺负我妹妹,如需作证她俩攻守同盟 ,不过欺负过几次之后我盯得很紧她俩一直也没有下手的机会,有一天我感冒了没去上学,约摸放学的时候就站在沟边上等妹妹,站在沟边上那么一看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那俩妮儿拉着我妹妹往井里拉,我妹妹绝望地哭着,我想都没想直接就从沟边上跳下去轱辘到了沟底,连爬带滚就快到了跟前,只听于淑慧说快走张大妮儿来了,她俩丢下我妹妹就要跑,于淑慧身手矫健反应快就先跑掉了,司爱芬稍微笨拙一些被我一把拉住,我拉着她她吼着是于淑慧让她干的说她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哪里要听那一套,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拉到俺家正沟底的河沟里,用脚踹她,坐在她身上捶她,我咆哮着把河沟里的淤泥一把一把糊在她的脸上,把她的书包的所有的东西倒在河沟里,惊魂未定的妹妹一哭一边走过来,我大声说二丑过来打她想打哪儿打哪儿打死她,我妹妹带着满身的泥巴从我打司爱芬的地方经过并未停下来看一眼,好像这事跟她没有关系似的,这种态度让我很失望很鄙视,我把司爱芬打得只能躺在泥窝里哼哼了,再也没有打她的兴致了,站起来往她的屁股上又踢了一脚说滚恁大那蛋吧就踢啦踢啦回家了。那一天妹妹一直在哭,祖母给她换了干衣裳,我回家也换了干衣裳,我抱着她坐在灶屋的水缸旁边儿,她哭着哭着就快睡着了,临睡前翻了一下眼皮喊了一声姐,我大颗的泪珠就噗挞噗挞滴落在她白皙的露着血丝的小脸上。第二天上学路上司爱芬的二哥司发财截住我照着我那肥厚的大脸上劈劈啪啪甩了十几个大耳巴子,甩得我眼冒金星也没喊一声,原地不动任他打完继续走大爷的路。

    那一段时间祖父母把家里一些事情交给我处理或者拿主意,也不断和我讲着尘世间那些幻化的滋味,祖父说他和妹妹是醉在红尘深处要咀嚼红尘这锅鸡汤里每一粒八角每一粒花椒每一个辣椒角,说我和祖母是要先把红尘这锅鸡汤过滤沉淀成清水再开始慢慢饮用,还说是殊途同归,无论浅尝或深醉,结果都是一场梦都要从梦中醒来。我问我父亲属于哪一类,祖父说他属于两头忙的那一类。

    猪圈里又来了新猪,我对于每一头猪的感情是一样的,在有情和无情之间游离着徘徊着困惑着,和猪互换着角色和身份,有时候我是猪有时候猪是我,不知沉默的沙梨树是如何看待这一切的……



(35)
    在华主席执政的那几年里,旷了课流浪在野外的我感觉天下还是很温暖很自在的,天生不太适合争先恐后的张大妮儿很是潇洒地在以黑沟为中心的区域里像风一样兜来兜去,既刮不伤别人也刮不伤自己,渗透在每一条沟壑掠过每一道崖头,每一棵野草的微笑每一朵花儿的含情都与我同在,我爱着小河里流水的源头和未来,爱着天上日月的光辉和黯淡,更爱着妹妹那有点挑战的眼神和不安的心。妹妹从会说话就喜欢问所有她认识的人你看是我好看还是姐姐好看,我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一直是觉得妹妹更好看,因为我家里没有镜子我看不见我,我只能看到妹妹那一双漂亮的单眼皮的大眼睛和白生生的小脸,她每每那样问我祖母的时候祖母总是说都好看,她就不依了,非要祖母说出谁更好看不可,我和祖母会心的对视一下祖母就说当然是二丑更好看了。妹妹还喜欢问祖父说爷爷你长得那么好看那么高为什么会找了那么矮那么丑的奶奶呢,祖父就笑着说是上当了,说是当初定亲的时候认识祖母的哥哥钱庚辰,钱庚辰是个一表人材的风流公子,祖父说他也跟着钱庚辰去打猎,以为那么风流倜傥的哥哥一定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结果娶来一看并不是那么回事,原来钱庚辰只是祖母的远房哥哥。祖母就笑着说定亲的时候你三岁我六岁,要是当面相亲的话我肯定看不上你的。他俩明里互相指责抱怨着对方脸上却未看见一丝不快的表情。我也会私下里对祖母说你什么都会干为什么还要每天伺候着就知道看戏看书喷大江东的爷爷呢,祖母说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人在尘世就是互相帮扶着走路的。我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差别,比如妹妹为什么老跟在爷爷后边才觉得幸福呢,祖母说人间万物俱是一种缘分,每一种存在都是各种力量在周围相互牵制最后达到一种平衡,没有那一种存在是绝对自由或者绝对不变的,如果有一颗不变的心这世界就是你的啦。祖母还给我讲妹妹和祖父的属相是亥卯未三会东方木自然就更亲近,我和祖母的属相是年干丙火生己土年支辰与酉合自然会更对脾气。我听天书一样听着祖母的讲解试图抓住那个不变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头一年父亲私自下令让社员把蜀黍(玉米)掰了拿回家的事还有人在上告,在学校里教书的父亲好像一直在等上级的处理结果,结果是麦子快熟的时候大队领着人把俺生产队的地给分了,全公社就俺生产队分田到户了,还是个试点 ,之前是大队干部生产队长天天领着社员开现场办公会,把生产队的地分成三等,每一等地的产量都是不一样的,把每一等次的地按人口不分男女老少抓阄拾蛋儿平均分配,我那时放学了也不先回家就往场里或者地头上看分地,看社员们心事重重聚精会神,仓库饲养室和牲口没有分,说是如果这次试点搞不成功还要重新合起来的。谁愿意喂牲口的话生产队里留了一些地专门喂牲口的,买官他爹就自愿承担了喂牲口的事,我见他是在地上左掐掐右算算之后才说他愿意喂牲口的。

    分了地以后祖父母把我和妹妹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家庭民主会议,会议核心话题就是要在我们分的地里种什么,祖母说她想种半亩棉花好好把家里几条硬邦邦的瓷套儿被子给换一下,再纺些线织一机床单,说我妹妹都那么大了十年八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俩出嫁的时候要陪送一些她亲自织的纯棉床单嘞,再晚她就纺不动花织不动布了;我说我年年到核桃树窝儿去偷瓜长富舅都说我是痞子了咱还不如种半亩瓜嘞;妹妹说要种就种大米和花生,天天熬着粉条肉菜就着白米饭吃多得劲啊 ,吃完饭布袋里装把花生冇事喽剥一个嚼嚼多拽呀。祖父母和妹妹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提议在最朝阳最透风最平坦最肥沃的那半亩地里种了甜瓜四周种了一圈儿洋红薯。父亲不大参与家庭事务的决策是因为祖父母身体很好又很会计划,他也懒得操那份心。除了在学校里教书的父亲外,我家的家庭成员一天要往那半亩地里跑好几趟,我每天下午放学都是挑着半担水到瓜地去的,之字形的坡拐了三拐,比挑水回家多出了一倍多的路程,那时节俺生产队里所有的人都憋足了劲儿伺候自己家分的地,我亲眼看见分地前还拄着棍咳咳咔咔少气冇力老吃救济的五十岁左右的马二水在分地后扔了正拄着的棍子,挑拉推擓虎虎生风,有一次我在俺家的蜀黍地边儿上见他正在捧俺家地里一棵蜀黍苗儿根儿个儿嘞一泡狗屎,见我过去啦他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大狗妮儿我亲眼看见这是俺家嘞狗屙到恁家地里的,我捧到俺家地里不为过吧,我说二水大爷你咋不早点捧回去嘞眼看这泡狗屎都干啦,那点儿肥力都留在俺家地里啦要不你把土也挖走吧,他嘿嘿嘿地讪笑着还是把那一泡狗屎捧到了路那边他家的地里。那一季因为争地边吵架打架的也有好几起儿,最后两家都把蜀黍种在界石线上的也大有人在,在新的秩序里人们还没有完全适应和磨合时凸显的一些矛盾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祖父母的态度是让别人随便占剩下多少是多少,操心种天佑人就啥都有了。

    那些晚瓜苗从发芽到开花到坐住胎儿,我们全家都是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的,刚刚有小瓜蛋儿做胎儿的时候祖父就在瓜地北边搭了瓜庵,用祖上留下的两块大匾磴了一张床,祖父就住到瓜庵里去了,妹妹也想跟着去祖母不让去说小闺女家不能睡到野外去,有月亮的夜晚我和妹妹一起在瓜庵里待到半夜才回家睡,祖父半开玩笑半试探的讲着鬼怪的故事,甚至有声有色地讲着前一夜有什么鬼去找他喷大江东,瓜地东边的堰脊檩底下就有一座坟,是张白她爷爷张震的坟,埋那儿四五年了,坟头的柳树就有一大把粗了,晚上坐在瓜庵里往东看那棵柳树刚好在月亮上扫来扫去的,你越看月亮越明,我问祖父张震爷爷出来和你玩过没有,祖父说你张震爷爷没出来和我玩,倒是你张震奶奶前天晚上肚子疼来找我揉肚子嘞,妹妹说张震奶奶比俺奶奶长嘞齐整吧,爷爷说差不多都是那号样儿,我和妹妹就傻笑起来,祖父也笑起来。瓜们一天天长大起来,都是些略显长形的花皮瓜,我熟知每一根瓜藤的走向每一个瓜的形状和位置,天天蹑手蹑脚在瓜地里踅摸,瓜们开始批量成熟的时候我和妹妹在生产队里孩子们中间的地位就陡然升高了许多,我心里明白那是瓜不是我,妹妹有些疯狂起来滥用权力谋取被人重视或巴结的快乐,为此事又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就是周围的孩子是必须打发的,因为俺生产队里从来就没种过瓜,这会儿孩子们见了稀罕物肯定是眼馋嘴也馋的,再说自己家的孩子不也出去偷过瓜嘛,通过那次会议作出决定,祖父母有权利把一些品相不太好但不影响食用的熟瓜摘下来放在瓜庵的一个小筐里,我俩有权力每次一个招待那些在瓜地边转了好几圈的执着的孩子,但最多是一个小孩三天才能吃一次,筐里的瓜我和妹妹随便吃,但不能直接从地里摘,想吃地里长得好的瓜得和大人商量,地里品相好的瓜由祖父摘了挑到公社矿上卖。如果哪个乡亲想吃瓜得等大人在的时候再说,小孩子不能做主,这样顺顺当当过了一二十天,其间也见祖父母大大方方的把瓜送给哪个乡亲吃,吃得最多的当属窦香软了,她赤把脊梁甩着一对大奶子大摇大摆就来在瓜地边,嘴里沫沫糟糟的说张亘捡那又甜又面嘞好瓜给我弄一个,祖父也用较为粗俗的俚语骂着她,嘻嘻哈哈就摘一个瓜给她从茬着棘针的瓜地边递出去,窦香软说你摘这一个瓜蛋子就想把我打发了够谁吃啊再弄俩再弄俩,祖父就再摘俩小一点的递出去,窦香软就迈着她的外八字肥鹅步踢啦着她的呱嗒板儿走了。

    窦香软在一天正午祖父到矿上卖瓜我在看上守瓜地的时候没有按着自己的意愿摘到瓜。那一会儿我在瓜庵里正看一本湘江文艺上一部中篇小说中男女主人公不知谁给谁把洋槐花的花蕊一根一根摘下来放到病着的对方嘴里的时候,张亘张亘你兔孙睡死过去了的声音传过来,那是窦香软的声音,她在那个凄美且伤感的时刻来大喊大叫实在不合时宜我听见了但我就是不搭理她,她也不是给我送饭的也不是来给我送风的,她一边喊一边就直接从瓜庵后边走到瓜地里去了,我想看看她要怎么着,她要是随便摘个瓜吃也就随她了,总归是乡亲她还是长辈,她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儿,就像这园子属于她一样随便在园子里走,弯下腰摘一个啃一口尝尝就撂到张震爷爷的坟上去了,还时不时用脚踢踢这个踢踢那个,也不捡路还把脚踩在瓜秧子上,最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那个爷爷说谁也不许摘的要留作瓜种的足有西瓜大的那个瓜王上,这超出了我的底线,我站起来说窦香软你太作了吧,你以为你这头大黑驴是县官骑过的就格外值钱了(我听别人这样骂过她),我留了一点小聪明就是抓了一把土朝她脸上扬去然后我飞快地从瓜地北边俺家的蜀黍地里跑了,我怕继续在瓜地里热闹更多的瓜会遭殃,我要激怒她让她来追我而且我跑的方向是往我家崖脑跑,这样我可以尽快告诉俺家大人来接着处理此事儿,窦香软真的上当追过来了,我十一岁的小闺女儿在蜀黍地里跑着多利索呀,我一边跑一边骂,把那几年人前背后听说过的所有骂窦香软的话都找出来骂了一个遍,骂她跟着国民党团长当小婆儿啦,骂她在窑子里混过呀,骂她不如一只母鸡还会下个蛋啊,我就顺着蜀黍地陇跑,跑跑回头骂骂她,最为关键的是我听祖母的娘家人讲祖母五四年娶侄媳妇提前去娘家串亲戚了,窦香软撺掇祖父把祖母的一副陪嫁的银手镯偷给她了(嘿嘿,这事吧我怎么想也有祖父的荒唐在),祖父把祖母的银手镯给窦香软的时候曾一再叮咛说让她把镯子卖了再买一副或者找银奖再打一个新的样式出来,祖母从娘家回来不见了镯子多次追问未果,结果在一次集体劳动中见窦香软戴着,女人对自己的东西多敏感啊,就和窦香软理论,窦香软却说是祖父卖给她的,说话间就撕扎起来,只见祖父从地那头几个箭步冲过来把窦香软摁倒在地捋了她手腕上的一副镯子,说你这货也忒不像话了,俺老婆儿前脚出门你后脚就来找我骗她的镯子,我想着你也给黑沟的老少爷们解心焦了就拿给你,不是说叫你卖了再买或者再打一次吗,你这样原封不动戴出来不是欺负人嘛。这事儿也就我祖父做得出来,十里八乡谁都知道,打那以后窦香软确实老实了几年,但后来还是渐渐又刁蛮跋扈起来。我俩在蜀黍地里跑了几圈我就冷不防跑出蜀黍地呲溜儿上到了崖脑的柿树梢上,我看见祖父刚好挑了空篮子从矿上卖瓜回来,祖母正端出来一盆水让祖父洗一把脸呢窦香软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我家崖脑边上对着我家院子大声喊着,张亘你那好孙女大狗妮儿成精了呀,我再怎么着也是她奶奶类,我就摘个鳖孙生瓜蛋子吃吃,那死妮子就敢骂着我这儿啦那儿啦浑身上下冇一点好处啦,那一年我要是死咬着你吸大烟串门子你会少喽和我一起去坐牢。我在柿树梢上看见她头发也散开了,黑绸子裤子也湿透完了,秃噜着的俩大奶也被蜀黍叶子揦得满是红条子印儿,踢拉板儿也跑丢了一只,祖母说嫂子你别跟那祸害妮子一般见识,你静静心消消气恁些瓜你捡好的吃我啥都不说,那祸害妮子要是敢回来我不打她个皮开肉绽算她主贵,你要是逮着她啦随便打我二话不说,祖父洗完了手和脸对窦香软说你走球吧她不老精你也不精啊,我在那儿嘞时候你多少瓜吃不了啊,你都不知道惹狗一口惹孩儿一丑吗,这顿打她是少不了的,要不我请一乘轿吹吹打打把你送回去,窦香软很没精神的走了,我坐在树上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很可怜她,成年后我多次静静地想着她一生的各种境遇,其实她是最脆弱最无奈的一个人,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想突破什么却任一生走完什么也没有突破。

    我摘了一个青柿子砸了一下在猪圈墙上蹭痒痒的猪,我想试探一下院里的反应,祖父在院子里没好气地说爬回来吃饭吧,我说你打我不打我,你答应不打我我再回去吃饭,你要是敢打我我就从崖脑上跳下去我说到做到,祖父说我卖了一晌瓜累得不得了哪有力气打你呀,再说了人所作所为有因有果你就等着老天爷来理料你吧。

(36)
    那个夏天祖母念叨过好几次说你清莲姑老长时间都冇走过咱这儿啦,恁好嘞大甜瓜眼看就要罢了六六也冇吃上一个,亏得那孩子来来回回给咱家捎菜。我们全家在瓜地里薅瓜秧的时候,清莲姑和六六正从王村岭上走下来,本来就瘦弱的母子好像更加瘦弱了,六六好像一下子蹿高了好多,单薄得好像他的月白半截袖里只是装着一张纸,有些大的手脚长在细长的四肢上,他已经是半个大人了,清莲姑是黄得透明的那种瘦,祖母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说清莲恁长时间冇见你你家里有啥事儿,清莲姑说我早就想找你说说话了婶子,接着清莲姑和祖母就坐在地头上一五一十地说些家常,原来清莲姑省吃俭用为六六的两个老大了还在打光棍的叔叔费劲巴力娶了秀子,俩叔叔和婶婶却啃吧六六上学的事儿,说是上学有什么用不如回家挣工分,清莲姑坚持让六六上学,就那一个月三两块钱的菜金和二三十斤粮食从老伙里拿出来都是问题,六六在学校饿着肚子读书成绩仍然很好,今年就考上了大学,这是要去东于沟六六的舅舅家去报喜呢,祖母说六六从小就是个小大人的模样,心里老装事儿呢,到底是吃皇粮的人嘞。考上大学的事俺生产队也有过,之前靠层层推荐的就不说了,七七年第一年恢复高考俺生产队的幸福就去考试了,结果总分高出了分数线,代数是个零分冇走成,第二年又考,代数得了三分,总分比第一年下降了五分,被录取了,在汴京城里上大学呢。临走的时候祖母给他们带了几个瘸子里挑将军的晚瓜蛋子,并嘱咐清莲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到家里停停。祖母回家后把早春就从王村二队暖房里逮回来的三四十只半大子鸡娃里挑了两只最大的,大约摸都超过二斤的,一只花的一只白的公鸡娃用红布条绑了翅膀和爪子,又从箱子里拿出来一条准备给我父亲再婚用的大红绸子被面,说是清莲姑这个人太刚性了,能供应一个大学生不容易,这些是送给六六作贺礼的,两家虽说是非亲非故,但却有过共同的磨难和酸苦,更重要的是有着共同的和苦难作斗争的不屈的意志。那天下午我和妹妹一人抱着一只公鸡坐在崖脑上等清莲姑回来,他们回来的时候我在崖脑上喊了祖母,祖母拿着用牛皮纸包着的被面上了崖脑,祖母对清莲姑说这是送给六六的,挑了两个冠最大的公鸡给六六补补身子,被面给六六套个新被子,一脸倔强的清莲姑也是和我祖母一样的人,受得了罪做得了难就是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她当时两只眼睛就湿了,六六好像也有点动情,只是又把脸扭在了一边,那天我和妹妹跟着祖母送了他们很远,边走边互相说些宽慰的话。回来的路上妹妹说我也会考上大学,我会考上北京的大学,比六六考的大学好,我和祖母就说那是嘞,冇想想二丑是谁呀。

    小学四年级的日子也冇啥起色,我已经非常习惯于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看星星月亮与云彩,同时用那个潜在的我关注着妹妹的一切,自从那次妹妹被于书慧和朱凹豆往井里拉之后,虽说仍然不和我一起走路和游戏,但她愿意把她自己安置在我的视线之内。四年里留了两级的买官在四年级和我同班,那个年代的孩子一个冬天只有一件棉衣一双棉鞋的的多的是,没有弹性的粗棉线袜子至少要穿一星期,袜底上都成了泥饼子,棉袄袖口用来左擦一把鼻涕右擦一把鼻涕,最后把袖口擦得硬邦邦明晃晃的,光筒儿棉袄也不套也不罩,五粒扣子掉三粒,直接露着肚绷子,上学路上拿着一个热红薯或者蘸了秦椒水的蜀黍面糕子一边走一边啃。
有一次班主任于秀凤在星期一突击检查了个人卫生 ,大冬天的让所有学生脱了棉鞋和袜子并排坐在墙根下晾着光脚丫,全班就数买官的两只脚最黑了,买官一贯的淡定还是受到了空前的冲击,他结结巴巴地说上上上期期三才洗的脚咋咋咋脏得恁么快,全班的学生都哄笑起来,我冇笑,全大队就俺生产队离学校远嘞,上学路上还要经过煤矿的煤场,挑一担水跑快一里路了,买官冬天里还冇穿棉鞋,只是穿着一双后来再也没有人穿了的方口鞋,买官他妈做的鞋要咋不得劲有咋不得劲,不是兜跟就是闪跟,谁不服气谁试试,我只是心里想了想也冇吭声,但是买官知道我冇笑话他,后来还是有消息说老师事先告诉个别人说要检查个人卫生,那些个别被称为积极分子或者楷模的人就洗了脚换了鞋袜。我在此后很多年里会把那时的买官换成我自己,是我自己伸着一双又黑又臭的脚丫子供大家取笑,我冇感觉出有什么异样,祖母天天逼着祖父还有我和妹妹用热水烫脚直到我们形成了习惯,那天放学后我心里还是不好受,又蹲在猪圈边上问那只快要被拉出去杀掉的猪,你们猪界除了被屠杀和吃掉你们的人品评肥瘦,检验疫情之外还有没有更多的争啊评啊奖啊比啊什么的来烦扰你啊,洗脚和不洗脚之间有啥区别嘛,香和臭最早是谁分出来的嘛。

    八一年也就是辛酉年春节过得还是蛮开心的,除了物质上的丰盈之外,是我和妹妹完整地尽力地肆无忌惮地打了一次今生今世最豪华的架。按照惯例年三十给母亲上了坟,但那年却是我领着妹妹去上坟的,在坟上我跪在前她跪在后,我摆的贡品放的鞭炮点的纸钱,我正经八百的在坟前画了圈,口中念念有词,说是烦请邮差和各路关卡告知我母亲钱氏溪蓉,长女素蔷及幼女彩薇前来恭送新春冥币及各样点心,恭请母亲前来受享。妹妹平时纵是顽劣,此时也服帖随顺不敢造次,烧完纸钱后我跪在母亲坟头说请母亲大人放心,素蔷一定照顾好彩薇妹妹,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上坟归来的路上妹妹和我吵了起来,她说我当你妹妹一辈子就够窝囊委屈了不如意了,还生生世世嘞,你愿意我不愿意,吵了一路也冇个结果,第二天大年初一祖母摆了供让我和妹妹磕头许愿,她一再交代要想好了再说,因为祖父小时候大年初一许愿的故事在村子里流传了六十多年了,曾祖父在年初一让六岁的祖父跪在天地全神面前许个愿,祖父问可以说几句,曾祖怕六岁的孩子说些什么不好的话就说只能说一句,祖父撅着屁股跪在神龛前磕了个响头大声说老天爷啊你赏给我一个大香帽(男性戴的孝帽)吧,曾祖赶紧把他拉起来捂住了他的嘴,结果还是在那一天从麻坡老家来了报丧的说曾祖的同族叔叔在大年初一过世了。我那一天许的愿是让我家在新的一年里养一头会说话的猪吧,妹妹许的愿是下一辈让我当俺姐她爷吧。祖母说恁俩都恁大了咋越长越颠倒嘞,大年下嘞说开胡话啦。她回屋做她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去了。我和妹妹僵持在院子里,我俩已经有些日子冇打架了,她莫名其妙的红着眼展开了进攻的架势,我俩穿着第二天要去核桃树窝儿外祖母家串亲戚的新衣服,玫红色的针织涤纶上衣和墨绿色的三合一裤子黑色的条绒鞋,妹妹说咋弄咱先来一伙,我说来一伙就来一伙,别以为我不想打你就是不敢打你,早就憋着这口气嘞,平时你在外边儿跟个煤渣大王儿似的,回家了你窝里横啥嘞,妹妹说你少给我啰嗦,别怪我巴掌拳头不长眼,说着就给我一个脖二拐,我这回是下了决心要教育她的,我又不是冇打过架,又不是胆老小,从小就受她欺负早就够了,我就又要抓她的左手打她屁股,想着有一回被她打得落花流水的,祖父说你那手端着豆腐嘞,她会打你你都不会打她。我就改变了以往一贯的只会守不会攻的战略地位,飞起一脚从她后背踢过去,谁知她转身抱住我的腿就把我甩倒在祖父年前和的一堆湿煤上,我的新衣裳就被那湿煤糊涂给染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花,我爬起来又把她推倒在煤堆上,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的脸按在湿煤上染一染吧,一下按下去妹妹就成了李逵了,祖母期间开门出来找东西一看我俩成那个样子了也吆喝了几句,但我俩正在空前亢奋的战斗激情中谁也不想先停下来,在煤堆上俩穿着过年新衣的白妮儿终于变得分不出谁是谁了,其实那时候我们互相看着对方都在心里笑了,但是就是想继续战斗下去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子,我们爬出煤堆又战斗了几个回合,我的耐力还是没有妹妹的好,我就爬上了枣树,妹妹用祖父杀稍的长镰竿站在树下往我身上脚上乱杀起来,我冇办法儿有从树上爬下来,我都冇想到地对空她都会取得胜利,我们又在地上杀了几个回合,她把我逼到了猪圈边上还在一边跃跃欲试虎视眈眈,我正想方设法准备脱逃的时候冇料到她会一个虎跳就把我推下了猪圈,圈里的猪已经杀了好几天了,我那被湿煤弄脏的新衣裳黑得跟刚杀了的那只黑猪的皮差不了多少,妹妹更加兴奋起来,沿着猪圈边不停地跑着以便挡着我从任何一个地方爬上去,我俩一边战斗一边争吵,争吵的内容我几乎忘完了,都是一些假设性的情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都把对方和自己假设成新的情景里的对手,祖母几次出来劝阻均未奏效。我在猪圈里转来转去始终也爬不上来,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就抓了猪圈里的粪草沫子朝妹妹的脸扬上去,这回她扭身就跑了,我也趁机迅速从猪圈里爬了出来。

    我爬上猪圈准备继续将战斗进行到底的时候,妹妹已经跑出了大门,一边跑还一边喊,来呀来呀有本事来呀看看到底谁怕谁。这一回我不会再迁就你了我吆喝着追出去,我俩一口气儿跑到崖脑,看见狗秋够黑和凹豆儿正朝我家崖脑走过来,我和妹妹已经忘记了自己全身上下连同手脸都是黑的,她们几个大惊失色大声吆喝着都来看呐都来看呐张大妮儿和二狗丑变成妖怪了呀,那些半大孩子半大闺女也不知道从哪儿都跑了出来, 我和妹妹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打架的意思,只不过是在生产队的麦场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枝杈着手,我现在回忆起来吧当时就像是在跳傩舞一样地在场里转着圈,那些半大孩子们也跟着我俩做着各种各样的怪动作,脸上浮现着各种扭曲夸张的怪表情,甚至一些人还从我和妹妹的身上蹭些黑煤的颜色抹在自己或者别人的脸上,顿时十几个从脸上分不清谁是谁的半大孩子在麦场里跳跃着怪叫着互相用身体撞击着,后来有的甚至在麦场的地上打着滚儿,像动物一样爬着,最后全体叫嚣着冲上王村岭,后来赶去的十五六岁的回民喜中叔把王村岭上的干草点着了,西北风一吹火苗呼呼的就窜出了好远,胡家庄朱家庄连于家门的半大孩子不约而同的从四处窜了出来聚在王村岭上,在大年初一傍晚的满岭坡的火光中跳着叫着,胡家庄的现中哥都二十多岁该娶秀子了也在岭上的火光中大声喊着叫着,他家成分高秀子订了好几个都吹灯了,年前十月间才订了苏寨的吕水莲,我想着他可能是在欢呼订秀子成功吧。我从那片在火光中狂欢的人们中间走出去站在岭尖上看着这一切,那些人的身影在火光的跳动里变形了,那些跳跃在火光中的人们此起彼伏的叫声里听不出谁是谁,他们为什么在此刻一起无目地在岭坡上摇着晃着吼着呢,多数人还用烧过的草灰把自己的脸抹黑了,这人活着究竟是想与众不同让别人记住认出来呢,还是想淹没在人群中不让别人认出来呢,他们想集体地表达或表现一些怎样相同或不同的体验呢。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人群里还是人群外,若在人群里,那坐在这里的是谁,若在人群外,和这些人一起跳动的是谁。天完全黑下来时,大一些的人把蔓延的火扑灭了,孩子们热得累得气喘吁吁的,张三和翟国军把棉袄的扣子都解开了,大家四处散去,平时不说话的买官竟在人群中高呼一句真他娘的得劲。

    回到家的我和妹妹以为少不了一顿打,谁知祖母一声没吭温了热水给我俩洗了头脸和手脚,又拿出干净的旧衣裳换上,祖母把我俩脱下的面目全非的新衣裳擓在篮子里有我打着家里唯二的电器(另一个是祖父的黄河牌收音机,都是头年夏天卖了瓜添置的)一个银白色的手电筒
到冰冷刺骨的河里洗了,晚饭后把熥扎儿架在煤火口上,几乎彻夜未眠才把洗过的衣裳熥干,还有棉袄的袖口和棉裤的裤腿又用水刷过,炕在煤火台上用煤渣着,第二天去核桃树窝儿之前把我俩的新衣裳整的跟之前没啥区别。说来奇怪自从那次恶战以后,我和妹妹在也没有了打架的欲望,我本人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在学校了也不再迟到旷课,只是不分课上课下都在看各种各样的文学杂志,妹妹在那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很是落魄了一阵子,总是双百分当班长的她几乎没有做过家庭作业而一直都在替程秋玲老师检查学生的家庭作业,她有些得意洋洋抑或颐指气使,不时用教鞭打那些没完成作业的同学,还拿墨汁给同学画了花脸,有一天在打她没完成家庭作业的同学张德旺的时候犯了众人怒,大家要求她把自己的作业拿出来给大家看看,结果她拿不出来,同学们就报告给了老师,老师发现后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推出了教室,还把她头上戴的一朵粉红色的纱花给揪下来摔在了地上,同学们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就用脚在她的头花上踩一下,她没有像平时反抗祖母一样嚣张,而是好一阵子都低拉着头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像被霜打了似的,我那一阵子特别注意她的动向,咋说她都是我唯一的妹妹呢,人家可以蔑视她我不可以,我向母亲保证过的要保护她呢,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直到她在学期末的全学年考试中的时候又得了双百分才又恢复了元气。

    暑假里的六月六核桃树窝会,我和妹妹穿着祖母花两块钱工钱请裁缝做的白底儿粉红碎花儿的确良上衣到核桃树窝儿外祖母家串亲戚 ,从头一年卖瓜挣了点钱开始祖母就首先提高了往核桃树窝儿串亲戚拿的礼品的档次,从过去的两匣儿干果子换成了一家四样儿,大概就是透明塑料袋儿里装的桃酥,驴打滚儿,鸡蛋糕,白砂糖,或者水果罐头麦乳精,一袋一斤,封口处用一个像锁芯儿一样的外边带倒齿儿的塑料环套上,再用一个上窄下宽的扁塑料筒套在塑料环上往下拉,刚好塑料环的倒齿儿卡住了塑料筒的窄头儿。我对偷果子吃也没了兴趣,因为家里果子多了也不再藏了。记得那次去核桃树窝儿,底下姥姥家的人都在议论我三舅的未婚妻,说她长得如何俊,如何心灵手巧之类的话,之前的麦天里我领着妹妹到超化街撕布做裙子见到了也去赶集的二妗子,二妗子那时候在东店变电站上班,她帮我和妹妹买了做裙子的布,说不如让我俩跟她去东店用她的缝纫机把裙子做成了再回家,我和妹妹跟着二妗子往东店去的路上就碰到了我那没过门也没见过面的三妗子,乌黑的头发白里透红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说话,粉红格上衣月白裤子,半高跟的涤纶布鞋,二妗子非拉着三妗子去家里歇歇不可,三妗子说啥也不去,我偷偷看了她好几眼,长得还真不赖嘞,就是屁股有点大。二妗子拗不过三妗子,后来就各走各路了。话说那次二妗子帮我俩把布料做成了裙子,还贴了两条松紧带和线,又给我和妹妹做了肉饺子吃,我那不争气的妹妹临走时还顺手摘了二妗子帘子钩上的两只像小苹果一般大的大红塑料裹绒的小灯笼,到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她死活都不送回去,还藏起来自己偷偷玩,让我几年的时间都不敢面对二妗子,她却冇那回事儿似的,我想二妗子是应该知道那件事儿的,只不过给足了面子不问罢了。大家都在说我三妗子会不会来的时候,我三舅说今儿天老热春香可能不会来了,俺二姐家拿的西瓜不胜叫我带着到新庄去一趟看看嘞,我也看到我二姨家拿的那个足有二十多斤的大西瓜躺在上屋的门后里,我还以为吃了晌午饭就杀吃了呢,这说着说着就泡汤了。我三舅把那个大西瓜用一个尼龙网兜儿兜着挂在自行车车把上急匆匆就出了门,我们晌午饭冇吃完他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一进门就说二姐你拿的那是啥西瓜呀,真叫恁兄弟丢人丢到家了,我顺脖子直流汗跑到新庄,脸还冇洗一把嘞,春香说天老热把那瓜切开吃了吧,一刀下去呼噜了一案板坏水子,我那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我二姨气呼呼就站起来了,说我买那瓜一点毛病都冇,是从一大堆瓜里精挑细选数一数二的,恁热那天你哐当当哐当当从王村跑到新庄二十多里,晃也晃澥了,你放心吧,亲事而不会因为这黄了,我看春香不是那号人。

    五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我的童年就戛然而止了,突然得连我自己都措手不及。公元一九八一年八月十五号早九点第一节下课后我在校园里神使鬼差般的偶遇了即刻起单恋九年却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初中部的一个学兄。其时家里还养着猪,但从那时起我就不再将人间那些纠结的事诉诸于猪圈边上的沙梨树和猪圈里的猪了,我开始将那些隐秘而忧伤的心事诉诸于崖脑边上那时隐时现的月亮,有时候月亮里隐隐约约也会有一只猪,一棵沙梨树,或者一个我……

                       (完)
写在后面的话。

虎步言:来六星已久,不,我应该说是混网络文学已久,过眼的奇文佳文也算不少,但细细回想,我这位老乡张大妮姐的文字却实在不可多得,这无关平日的文字修养,而是在个人心性境界的阔大,以及独特的精彩经历上。一双牛蛋眼,看穿红尘往事,悲喜爱恨都用绝大善意化作酒歌,寄与明月清风。双洎河水长流,青山不老,炊烟袅袅,故乡永存,愁泪不掩笑眼,歌未歇,酒不停,一切都安好,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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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5-10 10:11 |只看该作者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16-5-10 10:07
祖父母没白疼这个孙女。
她心胸开阔文字大气,归功于家庭影响,从小听着祖父母的一些开解人鼓励人的话语长 ...

环境很重要,是吧。对你家宝宝也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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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6-5-10 11:33 |只看该作者
忍不住留个言,好看,分享给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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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6-5-10 11:3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闲山静水 发表于 2016-5-10 11:33
忍不住留个言,好看,分享给朋友了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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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6-5-10 16:33 |只看该作者
第二天上学路上司爱芬的二哥司发财截住我照着我那肥厚的大脸上劈劈啪啪甩了十几个大耳巴子,甩得我眼冒金星也没喊一声,原地不动任他打完继续走大爷的路。

——————
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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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6-5-10 16:34 |只看该作者
那一段时间祖父母把家里一些事情交给我处理或者拿主意,也不断和我讲着尘世间那些幻化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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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6-5-10 16:53 |只看该作者
即刻起单恋九年却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初中部的一个学兄。
————————
啥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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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6-5-10 16:54 |只看该作者
早恋之前就叫童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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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6-5-10 17:17 |只看该作者
锦瑟 发表于 2016-5-10 16:54
早恋之前就叫童年啊~

之后就是少年了,锦丫头的少年时代从何而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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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6-5-10 17:18 |只看该作者
锦瑟 发表于 2016-5-10 16:53
即刻起单恋九年却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初中部的一个学兄。
————————
啥样啊?

能入大妮姐牛蛋眼的定然是人尖子。如山青似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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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6-5-10 20:15 |只看该作者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16-5-10 19:55
虎哥,你说我真的是一个不懂感恩的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还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做不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一切本如此,何须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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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6-5-11 23:00 |只看该作者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16-5-10 17:17
之后就是少年了,锦丫头的少年时代从何而起呀?

小学时候和同桌很划得来。
到了中学反而不好意思跟他做同桌了,故意找各种理由让老师避开和他坐一块的机会,其实心里还是蛮喜欢的。但是,一旦分开也不至于想念。那就是初中。到了高中就有暗恋的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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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6-5-11 23:01 |只看该作者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16-5-10 19:51
本来想写童年,越回忆越生气,气得我到现在晚饭还没吃。不写了。

写出来,发泄了,或许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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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6-5-13 11:27 |只看该作者
虎步漫游 发表于 2016-5-10 10:11
环境很重要,是吧。对你家宝宝也可如此。

问好。
真的很不错,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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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6-5-19 09:20 |只看该作者
新密  俺生活过很重要的地方,驻马店俺去过的一个很难忘的地方,感叹虎兄的文章,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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