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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鲜花和她的男人带着两个儿子,是在一个漫天风沙、柳树还未吐绿的春天搬进了饲养员那三间土胚房子的。
村里来了新住户,对那个年代整日价如一池静水的村子来说,总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左邻右舍有的上前搭上了手,有的抱着自家的孩子围在一旁看。
那时刘鲜花真是好看,头上蒙着一块鲜亮的粉红色头巾,大大的眼睛圆润的脸庞唇红齿白,个头还伸展挺拔。再看她的男人,黑黑瘦瘦的像根蔫黄瓜,幸亏俩孩子面相随妈。
“这新来的媳妇把村长媳妇樱子给比下去了!”“和画上的女人一个样嘞!”
过了那么三两年的一个夏天,村里来了一个磨菜刀的人,支下家伙什在那干着活呢。牛鲜花的男人正好和曲奶奶打着招呼经过。磨菜刀的人循着声音看去,喊:嘿!碾子!真是你小子!
刘鲜花的男人搓着两手说:家去吃饭吧!咱家离这儿近着呢!
磨菜刀的人说:中,晚上我去。
桃子问:你们认识?磨菜刀的说:俺和他媳妇刘鲜花一个村住着。
宝成媳妇接着说:刘鲜花长得真俊俏,劳动也是一把好手,咋找的男人不中看呢?
磨菜刀的人抬头四下瞅了瞅,压低声音说:你们各人们还不知道吧?刘鲜花天生是个秃子。
在场的女人们愣了愣,眼前一边晃荡出刘鲜花五冬六夏蒙在头上的的粉红头巾,一边说:你可别埋汰人了,她垂在额前的头发又黑又亮。
磨菜刀的人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顶,然后两手中指和食指弯起来,往中间一凑比划出一个圈。
“哦,怪不得,总见她蒙着头巾。”
这消息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刘鲜花还是那么袅袅婷婷的出出进进,有时候是扛着锄头下田,有时候是端着洗衣盆去河边洗衣裳。
那天是三伏天,人就像被扔到了滚烫的炉灶中,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男人们光着膀子,女人们也露出了胳膊腿。南场上的老杨树枝叶都垂头丧气般的耷拉着,连树上的知了和树下的黄狗都懒得叫唤了。
村里男女老少,都聚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乘凉。宝玉奶奶竟然敞开了前怀,两只瘪瘪的奶子一直垂到肚皮上,太热了,谁爱看谁看。她一边皱着眉,一边呼哒敞开的衣襟。
刘鲜花来了,人群中有几个妇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几个人搬起竹凳往两边撤了撤,让出一大片树荫。刘鲜花笑着说:快别动了,我随便找个地儿就好。
刘鲜花放下竹凳,几乎就坐到了人群中央。刘鲜花一边织着手里的毛活,一边擦着脖颈上、脸上源源不断流出的汗水,说:这天真是太热了,是吧?
桃子从刘鲜花身后一把拽去了她的粉红色头巾,一边说:这么热的天,快摘下你的头巾来凉快凉快!
“是啊是啊。”人群中附和道。
“呀!”一声惊呼,是桃子的声音。
“啊!”一声惨叫,是刘鲜花喊出来的。
刘鲜花两手捂着头顶,拼命往家跑去。
老杨树底下的人乱成了一锅粥,有的人责备桃子不该瞎胡闹,有的人问看清没,头顶是真秃吗?
刘鲜花的男人举着枣木棍瞪着眼冲过来,问是谁干的?“婆娘们闹玩呢!”几个男人连递烟再陪笑的把他给推搡了回去。
被桃子揭了头巾后,刘鲜花气病了,在床上躺了半拉月。刘鲜花再次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红润的脸庞不见了,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也不爱人前言笑了。
男人们就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回各家郑重警告了自己的婆娘。
其实在这警告之前,婆娘们已经约好再也不开刘鲜花的玩笑了。“这女人气性大,闹不好会出人命的。”大家纷纷点头,她们并不是害怕刘鲜花男人手中的枣木棍。
岁月飞逝,转眼间刘鲜花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各自有了儿女。刘鲜花头上的桃红头巾换成了素净的白兰相间的头巾。
那天,大家都在街头乘凉,刘鲜花的男人提着两个竹凳先来了。刘鲜花来后,大家都在家常里短的闲聊。刘鲜花男人拍了拍身边的竹凳,刘鲜花眼前看到了一片璀璨的小星星,一腚坐下去连人带竹凳一起后翻了。她男人飞快的捡起地上的头巾,慌忙给她捂住头后才将她从地上搀起来。刘鲜花哈哈地笑着说:这才六十岁,咋真个就不中用了呢!
刘鲜花两口子这些年舍得了一身力气承包了好多田,给俩儿子盖房修院娶了媳妇,虽说不住的忙活,手里也没多余的攒头。省吃俭用风里来雨里去了大半生,累了一身的病痛也不舍得去大医院查看查看。
立夏的清晨,刘鲜花的男人推了推她说:鲜花,起来做饭了!
见她没吭声,一边说你这老婆子也学懒了,得了,今儿我做给你吃。
男人做好了饭,再喊还是没人应,一摸她的额头,人已经凉了。
男人张着嘴巴在床头呆立了一会儿,抽动了几下鼻子,哆哆嗦嗦从床铺下摸索出一把零钱塞到裤兜里,骑上墙根下的自行车跌跌撞撞进城去了。
刘鲜花出殡那天,没有戴头巾。
只见躺在门板上的她,一头乌黑密实的齐耳短发齐齐整整的掖在耳后。街坊邻居纷纷说:鲜花到老也活得这般俊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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