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6-4-23 07:07 编辑
大年初一五更里,老驴头起个绝早,放罢二百响的挂鞭,回屋去抱柴火烤火。他性子急,把火势拨拢得彤彤的,燎起火头三四尺高,蹿过屋梁的火星子在茅草的顶盖下上下翻飞。吓得里屋床上的老婆尖着嗓子叫起来:你个老龟孙!破死烂命地烤吧,叫这三间茅草房燎着喽,咱这一窝子可跟着你住露水地里去!老驴头闻言火冒八丈高,破口大骂女人嘴臭,大过年的净说不吉利话!捋袖操拳要打老婆。老婆素来怕他,忙改口说:大年下不闹中不?咱起身早,你这一家之主又弄得热闹红火。这好了吧!
五个孩子有三个掂着纸糊的灯笼跑出去捡哑巴炮,还有两个最小的在床上哼哼唧唧闹他娘要压岁钱。娘说我腰里连个屁渣也没有,问你爹要去。两个小孩不依不饶,惹得老驴头火起,跑进去掀开被窝,把两个光屁股孩子每人甩了几巴掌。两个孩子大声小叫地哭,老婆絮絮叨叨地怨。
大天光了,四邻八家炊烟袅袅,鞭炮响的不分个儿。老驴头在火摊前蹲着抽闷烟,老婆搂着两个孩子在床上怄气不起来。
腊月二十磨了一升半麦子的面,二十五晚上,蒸了两锅白面馍。两口子原打算一家人正月初一吃一天白馍,初二以后就吃黑馍,留下一点白馍招待来客。五个孩子整天饿得像狼娃子一样,个个都是吃嘴精。两口子合计来合计去,想不起来把白馍藏啥地方好。后来还是老驴头点子多,他把白馍放进面筐里举起来,两腿哆嗦地站上板凳,系吊在屋梁上。
除夕夜守岁,老驴头搬来板凳站上去,探手去梁上吊着的面筐里拿馍,结果把面筐子翻个口朝下,连个馍皮儿也没有。老驴头气疯了,把老大老二老三一个个从被窝里拽出来,用鞋底子挨个狠打。打得三个孩子鬼哭狼嚎,并排跪在床前,赤条条战索索。
老驴头边打边气咻咻地拷问,馍吊得那么高,恁几个是咋捞摸到手的?老三吃不住疼,老实招认说,趁俺娘你俩去地里干活的空儿,俺二哥在门外望风,我站俺大哥肩头上……一人吃一个。每天都有三五回。
老大自知罪孽深重,吓得浑身像筛糠,爹你别打啦,不是饿嘛!咱家添客了,俺仨跪下给人家磕头中不?
都吃早饭时候了,老驴头家还是烟清灶冷的。西院老臧家嫂子扬长进了老驴头家。吆!老驴头,吃恁早的饭哪?老驴头黑丧着脸说:吃他娘的不耐烦!你弄啥哩?是给我拜年的吧?老臧嫂子撇撇嘴说:你那驴脸长的多排场!来,你给我磕八个响头,喊我三声亲娘,我给你两毛压岁钱!俺那小蛋子孩儿放瞎火炮,我那有洋火供他乱擦,上你家找个火儿。
老驴头没好话打发她,说火不好找,我腰里有个家伙你用不?老臧嫂子有些恼怒,说你那家伙俺不用,插你家香炉里吧!说着车身往外走,边走边乜乜叽叽地说:一家子烟不吹火不冒的,一点红火劲儿都没有,当家的咋往人前站嘞!
老驴头骤然火起,一蹦三尺高大骂老臧嫂子:你个赖孙女人!大年初一摸俺家放点子狗臭屁。你那臊气扑了俺家宅子,非教你男人拿香烛鞭炮给俺祭宅子不中!
老臧嫂子哪能吃这一抿子?嗷嗷叫地在门前骂起来:大家都听着哈!我上他家借个火,挨千刀的老驴头就上来调戏我,老娘真是那号人!我非拉着他找个说理的地方,大队不中上公社,老娘不给你放那儿!
老臧嫂子在门前正闹得不依不饶,老驴头的老婆冷不丁从屋里光脚跑出来,扑通一下跪在老臧嫂子面前,嫂子你包个涵,千不念万不念,看在咱是隔墙邻居,别跟俺这死男人一般见识。蒸了两锅白馍都叫几个孩子祸撒完了,大年初一这顿饭正没有着落,驴头一肚子闷气没处撒,恰巧叫你拾个碰子。
老臧嫂子瞬时哑口愣怔在那里,片刻,风一般地跑了回去。驴头老婆正在抽泣的当儿,老臧嫂子掂来一竹篮子白馍,外加一坨煮熟的猪肉。任凭驴头老婆苦苦推辞,老臧嫂子硬是死死地往她怀里推。妹子快去做饭,别饿着孩子们。死老驴头,一丁点也别让他吃!
驴头老婆抱住篮子,满眼的泪水顺脸颊奔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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