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再折长亭柳 于 2016-4-22 07:06 编辑
我说我脑子不太清楚了,但我试试吧,有可能会错。 对面坐着的人说,啰嗦什么,说。 中条山防御战乱成了一锅粥,一触即溃,撤退命令都来不及了。到处都是溃兵,而我驻守的关阳寨也人心惶惶了。都在跑,副官忧心忡忡说,这可怎么办呢。我知道他想说咱们也跑吧,但我的命令是,死守。 我不跑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没地方可跑。 枪炮声中,那些溃兵们看也不看寨子一眼往南溃逃,只有三个女兵相互搀扶要进寨子。进了寨子,我说你们顺着南面撤退,到了黄河边就有办法了。 一个女兵说实在跑不动了。 另一个女兵说给我一支枪。 剩下的一个女兵摸着跑烂的脚趾头淌泪。 我当时说不怕死就留下吧。
该来的总要来,但寨子这点火力能坚持多久,弟兄们都很清楚。只是弟兄们不想屁股被打烂,宁愿那张脸开成一朵花。三个女兵这时候给弟兄们唱歌跳舞,弟兄们也清楚这其实是死亡倒计时滴答声。他们都不怕死,却害怕死亡等待。在等待的日子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执勤参谋报告说,两个女兵睡了两个兵,已经绑了。
问了问,知道一个是下士班长,一个是少尉。
又问,女兵也绑了吗?
参谋说,绑了,她们是始作俑者,败坏军纪。
我说放了吧。
参谋说是。
但结果超出我的预料。那俩女兵若是因为喜欢下士少尉,可以被原谅。她们却和其它兵丁军官继续欢场,那就是涣散战斗力了。我勃然大怒,命令关押。
那个一进寨子就要枪的女兵要见我,我想了想就让她进屋了。
她见了我报告说:报告团长,72师医疗队中尉军医官楚红有话要报告。
我摆摆手说:坐吧,是不是为你那俩姐妹。 楚红说,我们不是姐妹,她俩是106师直属通讯班机电员,溃散时候遇到一起。她俩一路上说的,她们躲在树丛里,眼看着几个姐妹被日军脱光了衣服蹂躏。进了寨子,她们和我说,不如把美好留给自己弟兄们。我没劝阻,请团长也处置我吧。
我知道106师长已经阵亡,72师情况不明,心里当时那种疼痛没有人会知道。将军无能,女兵只能被辱,男人们真可耻。 我下令少尉下士护送那三个女人下寨子,过河。 持枪女兵说我不走,我男人是72师参谋长,没守住断崖,死了,我想代替他守一守关阳寨。 我点点头。
寨子外围哨兵放了第一枪,接下来三天三夜就没停下来。我的四个营长轮番领兵出击,喊杀震天。我的心震撼至今,有一段时间,我的梦里一直是喊声。我知道那是弟兄们在呼唤我。日军的火力之猛让我明白了那些溃兵并非是窝囊废,而是火力真的不行。寨子已经千疮百孔,早就守不住了。远处的炮弹呼啸而至,随时都会让我上西天,但我面对静默的电台不出声,我要等那两个字:撤退。
最终没有等到命令,但我决定撤退,我的疼感到了临界点,不撤退会疯掉。 点兵时候,我看见楚红熏黑的脸颊,但心里来不及酸楚下令分兵突围,归建目标是黄河南岸西河滩。 后来到了黄河南岸,聚集起来的兵不到一百人,而且大部分都是伤兵。守河岸的37军送来热汤肉菜,我看着副官端来缸子盘子,却想抽一口烟。楚红这时候跑过来说,你跟我走,李媛要死了。我不知道李媛是谁,但我跟着去了一个帐篷区。
进了帐篷,楚红说那是李媛,她用手指了指。我认出是我下令送走的女兵,我不知道她要我来干什么,但她或许有话要说。我说那一个呢。李媛说淹死了。我说你伤在哪儿。李媛说裤裆里,一个炮弹片。我说那俩兵呢。李媛说都死了,一发炮弹。我说好好养病。李媛却说我恨你。我知道她恨我,但又能怎么样呢。我俯下身子对她说,养好病好好恨我。李媛却拉住我的胳膊说,长官,我爱你。 第二天,楚红告诉我,李媛死了。
我的交代完了。 对面坐着的人并不急躁而且很冷静地说:你和你老婆楚红交代的材料不一样。 我说:大概李媛说恨我,她听见了。说爱我,她大概没听见吧。 对面的人说:你好好想想,明天我们还要来的。 我沉默不语。 死亡等待,早就经历过,梦里有一群弹片直挺挺飞来也没啥了不起。
于是我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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