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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再折长亭柳 于 2016-4-25 07:11 编辑
《金箍木桶》
文/令箭
爱新觉罗弘历用过金箍的梁山木桶,但皇帝老儿是便溺之用,并没有拿来挑水吃。梁山之众通用木桶不是金箍而是杂钢,但书载皇上老儿用过,就叫做金箍木桶了。便溺不便溺的,几个迂腐秀才当真愿意服服帖帖去考证过,但粗鲁的人说那绝对是找抽其实有很多人赞同的。
梁山是太行山尾一丘陵,海拔比较低。梁山人众个子奇高,尤其梁山女子木桶跳水风姿绰约,上过民国报纸的。后来日本兵过境,是梁山最隐忍不发的痛,原因是留下了铁皮水桶。世代以制做金箍木桶的梁山被逼着用铁皮桶挑水。后来在控诉日本兵罪行的书上又多了一条罪状。但铁桶被年轻人记住了,谁也不愿意在井沿上摇挂着木桶的辘轳。不美吗?你试试先。
其实木桶也很美。家家户户要找酸枝木花梨木,这些硬木弄下了,还要找软一点但柔韧性好的比如枣木做楔子。祖传下来的手艺,没人敢丢掉。但铁皮桶一露头,老人们心里就慌了。看过这玩意,比酸枝硬啊。后来大炼钢铁,梁山人最积极。她们是这样想的,就算做不出来铁皮,最起码能用写碎钢做金箍。但她们很失望炼出来的碎渣子,还烧掉太多酸枝,想来想去,木桶才是正经手艺啊。
出去串联的年轻人回来说,铁桶过时了,铝桶见过没?太轻了。但这东西到底没流行开。男人在县城供销社的某家女人挑着铝制水桶,吱咛吱咛响。在井台上,套了三环,上来一桶却是半桶。女人脸红,只好继续套三环。边上的人没怎么笑,都是本家,笑什么。眼睛直勾勾看这女人弯下腰后露出领口的奶头, 这其实应该是铝桶的淫荡之处。年轻人在桃林说到高兴之处和不远的女娃子说起吱咛吱咛,女娃子马上红了脸颊,然后看看前胸没露出什么才悄声骂一句臭流氓。地方典故就这样,你不明白一根头发和脚踝什么关系,但谁也无法否认铝桶的呻吟太淫荡了。
梁山人不认可铝桶,老年人啐一口说,金箍还是好。年轻人笑着说,臭流氓。即使这样,铝桶也多了起来。负重不一样,人是可以躲避负重选择轻便的。但梁山上那些箍桶人家仍然坚持,卖不出去也要做。铁匠炉子没以前火旺但并没有灭掉。樵夫也没以前忙碌,即使这样,酸枝花梨杂木也培育不起来了。年轻人在老年人的呵斥声中放弃了木桶,放弃了铁桶,吱咛吱咛成了气候。
直到有一天,在外打工的小子带回来红黄不一的塑料桶,有见识的制桶人家明白木桶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还是辘轳套三环,还是青石井边沿,姑娘小伙们的挑子都换了塑料桶。比铝桶还轻便,比铝桶要好看,甚至没有吱咛吱咛,都用了。但有人不小心摔了挑子,塑料桶蓬一下就烂了。有人就笑,铁桶铝桶最多会瘪,不会烂啊。有人于是翻白眼说,木桶不会烂吗,摔一个给我看看。梁山人这点很好,斗嘴但不往心里去。有人继续用铁桶,有人继续用铝桶,有人继续用塑料桶,但没有一户人家再用木桶了。金箍的也不行,没人稀罕了。
官府来了人,梁山人觉得这太好了。那些制作木桶的老人们眼看着水管子进了灶房,拧一下,水就来了。都感叹木桶的日子已经没有任何意思了。铁匠炉子灭了,樵夫的斧子也锈了,大锛刨子凿子都装了箱子。只是那些老人们觉得这水没有以前的水好喝,似乎少了点什么。究竟少了什么,谁也说不出来。
梁山进城的年轻人打回电话说,金箍水桶上了世博会,摆在某个地方煞是好看。图片放在人头攒动老眼昏花之下,少许的激动有成了喃喃自语,回光返照,回光返照。略略有些刺激的是另一回事,有人来求证金箍水桶工艺传承人。很多人都拿出自己的发黄的陈旧的证据。但来人很烦恼,说传承人这么多怎么申报呢。于是梁山人商议几天推选了两个传承人,好歹这是门手艺不能失传。
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有人踏雪而来。
梁山人的铁匠炉子生了火,樵夫磨了斧子,制桶人家磨了刨刃,都要忙。来人说要定制一千个木桶,要电影道具。那个冬天,梁山很热闹,很多人皮袍子都没穿,甚至有光着膀子轮大锤的。已经没有手劲儿的白胡子也没闲着,他们要看着弄,眼里总是有。他们说了可惜,但说不出可惜什么。
桃花开出一片云霞,收桶的人来了,但说不要了。两个传承人问为什么,那人说剧情改了,他说着拿出钱来说,钱不少大家的。两个传承人说谁稀罕钱啊。有很多人说了不雅的话,但有什么用呢没人知道。后来那人说,要不这样吧,我给金箍木桶做个片子。大家这才噤声。
槐花飘香梁山,一群人带着摄像机来了。几个从城里回来的梁山女子嘻嘻哈哈打扮成村姑模样,挑着水桶从镜头前走过。铁匠们也抡圆了大锤,砸出耀眼火星。樵夫寻觅酸枝花梨木的脚程,似乎踏雪寻梅。大锛凿子起了很大的浪花。拍完,就走了。
挑水桶的女子们揉着嫩肩膀说,你们呀干嘛呢,让俺们回来受这罪。
两个传承人说,好了,以后再也不受罪了。
说完,有两声大笑,惊扰了枝头喜鹊,噗噜噜飞远了。
大家读读,看看哪儿有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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