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16-9-3 18:53 编辑
常想春风定是位深眷江南的制瓷高手,一事一物都可作为它素胎玉胚的底料。红袖翠骈,杨柳堆烟,每一种釉彩的调墨深浅以及烧制时间,都由节气的鬼手严格把控着,由南向北画卷舒展有致,挥洒恣意。
楼亭,归燕,池塘,小桥,层叠晕染出的碧草翠烟,浅白深红的桃李,早春二月的油菜稻田,这一场春光乍泄,在它的笔下显得如斯的灵动有趣,而又不失人间的敦厚,旷远。
云袖翩舞,窈窕生烟,柳作为春的基色调无处不在,即使北地偏寒的朔风碱地里,仟插而生,毫无半分骄矜。以柔软的腰身弱化了荒野的寂静与冷硬,亭亭站成一抹青葱的淡烟,温柔了时光的视线。
每每清明,我们总会不远千里北上扫墓。在一闪而过的风景里,它们是最常见的树种。田间,地头,路旁,随处都可看到它们娴雅静默的身姿。不过,此时它们已经进化出了青杨一般挺拔的飒爽英气,象一身戎装的巾帼女儿退下花黄香囊胭脂,云袖挽起,干练而简洁,亦是不输男儿半分的。只有在空朦的雨幕深处,才可得见未逝的翠微红颜。如同一个个北地的女子们,头巾一裹,任劳任怨地下地劳作还是烧炕做饭,对生活除了忍耐就是宽容。
但我最喜的还是麦荞青青阡陌纵横的乡野,夕阳余晖中隐约可见炊烟袅袅的邻舍,房屋的一角掩映在绿柳桃花中,鸡犬远近相闻,一派喧闹的人间烟火。而不远处高大的青杨下坟冢累累,青烟未息,与起伏的山峦遥遥相对。暮光,倦鸟,归圈的牛羊,总会令人无端滋生出宁静而怅惘的情感。然而,后现代的文明里,杂芜的野草正吞噬着无人的村落,青苔野蔓覆盖了一座座坍塌的土墙,只有路过的野风禾雀在孤独地觅食呜咽……那时春景仿佛只有梦中可寻。
杨柳岸,晓风残月,当然,与江南的春楼画堂,小桥流水,它们似乎契合的更没有一丝违和感。常想,江南若少了这千般丝柳,该是怎样的遗憾啊。在这里,它是诗意的栖息地,连着二十四桥的明月和红艳艳的芍药。在文人墨客的一咏一叹里做了千年的下酒菜肴。画家们无论泼墨晕染还是一勾一描,案头总伴着两只黄鹂和一行白鹭的欢叫。雕梁画柱,歌女水袖轻舒,摆摇着盈盈一握的柳腰。菱花镜前,美人抿紧唇,正细细描画着柳眉青黛,那一抹欲语还羞的弯曲啊,犹如佳人无法出口的轻愁。而远行的离人总是会折柳长亭,灞桥畔依依难舍……
柳是无花的,只滋生出一种唤作“絮”的白物。与离人泪一和便有了楚楚多情的味道。余光中说:在白与雪之间有第三种绝色。我以为那便是絮的色泽,比月柔,比霜暖,多掺了几分了人情世俗的涩苦。沈园柳老不吹绵,陆游至死都无法走出那一场生生的离别,于是,在无尽的恨声里宫墙柳便被贴上了“无情”的标签,其实,与柳何干?柳何其无辜。
柳笛,柳筐,柳琴,细数柳是没有多少实用性的,只为妆点生活而已。例如,白堤隋堤的柳条喜欢梳理春风,缠绕湖水,与天光云影,水草月光营造出诗句无法比拟的美感。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于此情此景中相见,诗不醉人人自醉,哪怕不说话陪着心爱的人静静地坐着也是开心的。故而,柳是与人类精神物质浪漫情怀割舍不断的。
几千年来柳作为人类栖居的常态物而存在着,浸透了生活的每个角落,象吃饭穿衣一般成为了一种习惯。谈不上或缺,但每年春暖陌上,我们的目光总是忍不住齐齐望向它,那些与它有关的诗句也会顺口流出,不加思索。因为,它是与春血脉相连的。其通灵纯净的碧恍若从地下生长出的翡翠原石,还有绳结上那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绿蝴蝶,这些都令人心生柔软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