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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的小叔叔 [复制链接]

郑天良

主楼

发表于 2015-12-4 06:1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郑天良于 2015-12-6 12:15 编辑

　医生—我的小叔叔

　　　　一、前言
　　
　　我一直在犹豫，我该不该把关于小叔叔的这篇文章写出来？假如我不写，我想再没有人能够把这段家庭往事如实地记载下来了。他的老婆，我喊她细婶婶的人估计也不在人世了。他的三个子女听说后来都去了国外，是怎么出去的？现在何国？都己无从调查，即使找到了也无用，因为他们当时年龄尚小。在所有的线索早己中断的前提下，我作为家庭中的一员，似乎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由于当时我还少不更事，其中很多的细节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父亲虽然经历过此事，但他后来劳改去了。还有一些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但这件事绝对是真实的，而且为了这个，我己经想了很多年，始终不敢下笔。如今我也70多岁的老人了，己经再没有时间等待了。
　　
　　二、区长临终前的表白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位老区长快要死了，他得的是癌症。大半个世纪来，虽然他活的很光彩，但在他心底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始终笼罩着他，甚至折磨着他。每每想起这些，他的心便不安起来。他觉得趁欲告别这个世界之前，一定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否则他无法闭上双眼。老人在他临断气之前终于不顾一切，断断续续对在他身边的亲人说出了下面一段往事：
郑佛春的案子是我一手操纵的，是个冤假错案。我为什么要陷害他呢？说真的我是为了报私仇才去害他的。记得解放前，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家里很穷，有一次我讨饭到孔村，遇到一个老头子，后来才知道是郑佛春医生他爸。他把我训责了一顿：小家伙，不学好，你年纪轻轻就出来要饭，为什么不去上学呢？真没出息！虽然后来也给了我一点吃的，我没要。但这无疑大大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后来我参加了革命，解放后我当上了小河区区长。当年训责我的老头子据说己经死了，听别人说，孔村医院院长郑佛春就是他的小儿子。他当年己是武进县奔牛片小河区大名鼎鼎的郑医生，几十里开外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我报复了他。这位老区长说完这段经历后就闭眼了。这段话是大弟告诉我的，可惜没有录音，其实有没有录音己不重要。因为政府内部有规定：凡解放初期在“镇反”运动中被镇压的人，不论对与错，一律不予平反。
　　
　　三、二大”罪状”
　　
　　听说小叔叔是从戏台上抓走的。解放初期各地很流行演戏，那天小叔正在前台演戏，他扮演的地主老财，身穿一件黑色的皮毛长衫，头戴反毛皮帽。正演着突然有人走到前台，“郑医生，请你到后台来一下，有人找你。”郑医生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带走了。一连几天都不知道小叔去了哪里？座落在西夏墅西北角上的“孔村医院”里顿时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与此同时有一个女护士神秘失踪了，此人名满珍，是孟河镇上一个远房亲眷的女儿。后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知郑佛春被关押在小河镇上的一个监狱内。为什么抓？说是有二条“罪状”：一是鼓劝妯娌分家，将田地分开，避免土改时划定地主成分；二是说他大清早送走了一个国民党政府期间的镇长，叫张宝华。张是我小叔他父亲的朋友，在当地很有名。张后来是逃去了香港还是台湾，就不得而知了。第二条罪状据说与那位失踪女有关，一定是她告密了。她后来去了部队，也从此销声匿迹。
　　
　　四、人不能太出名
　　
　　小叔在上海上医师中专，他的老师姓周非常器重他，最后把他的闺女菊妹许配给了小叔。小叔身高1.8米以上，可以说是一表人才，怎么娶了个又矮腿又跛的老婆呢？而且年龄还比小叔大好几岁。我想除了她爸是小叔的老师之外，再没有其他理由可解释了。为了此事我还不止一次问过母亲，母亲说他俩是在上海成的婚，具体情况她也不知道。这些都可以不去说，使人不能理解的是，他俩为什么要从上海回到乡下来办医院呢？而且选择了离我老家有13市里路远的西夏墅镇呢？而且医院的院名取的又是《孔村医院》。
　　
　　孔村是我老家所在地的村名。我还清楚地记得，医院是新建的，有个二层楼，全部青砖砌的。在当时农村所有的镇上是绝无仅有的，非常显眼夺目。尤其是医院的规模设施，配备了护士，一切按照城市医院的模式。特别是有一种进口退烧药叫盘尼西林，一针下去，高烧必退，这无疑也给镇上的小诊所致命一击。郑医生的名气随着这样的医术传遍了四面八方，而且医德高尚，有钱给钱，没钱赊账或减免。几十年之后一些还健在的老人说起这件事依然历历在目，都说郑医生好。其实，这种药在大上海根本不稀罕，再说我家在上海杨树浦路1999号，就开了一家西药房叫和东大药房，还有一家中药房叫鞠顺和大药房。小叔的大哥也即我的父亲在西葯房里面当掌柜，毎月拿工资。小叔从上海回到乡下开医院，不知道当初是谁的主意，冥冥之中这就决定了小叔一生的命运将与此有关。人怕出名猪怕壮。传说当时镇上有个医生想毒害小叔，专门请小叔去吃饭，后被小叔识破而未得逞。
　　
　　五、镇反运动
　　
　　小叔被关进小河监牢之后直到被枪决一直没有换过地方。那时我还小，少不懂事。有一天学校老师说，今下午又有人要枪毙了。我们也不知道枪毙的是什么人。对老师说我们也想去看哩！待我走到家门口时，家里己是一片哭声，小婶更是哭的死去活来。我一下子给懵了！原来下午要枪毙小叔叔！执行之前问小叔你还有什么话要带信给家里？小叔说，请关照我老婆把三个孩子带好，其他没有了。小叔死时才27岁，留下了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叫曙良，老二女儿叫静静，第三个儿子生下才几个月，还睡在摇篮里。小名小医，大名叫昇良。
　　
据说在公审大会上，当宣布郑佛春的罪状并决定枪决时，台下观众是哭声一片！这里面也有很多曾经得到郑医生看病的病友。台上愤怒了，主持人高喊：谁要是再哭，就与郑佛春同罪！顿时下面鸦雀无声了。小河镇离我老家孔村有13里路，我不知道是请谁去收的尸。小叔躺在一块门板上，子弹从后脑进从一只眼眶里穿出的，尽管不断地塞棉花，殷红的鲜血仍不停地往外流敞出来。记得当时好婆(奶奶)也在家，小叔的老婆及全家人都在哭，一位曾经为民救死扶伤的好医生就这样走了！

小叔被关期间，那位曾经被我三叔江春保护躲臧在上海药房里达二年之久的地下党员郑小兵，为什么不出来说句实话呢？他的哥哥叫郑西光，当时是镇江地委一把手，常州市也属他管辖，只要他的一句话，小叔绝对不会死的！难怪几十年后三叔劳改期满专程回老家，把恩将仇报的郑小兵骂了个狗血喷头。三叔在他家门前大骂了一个下午：郑小兵！你听着！我回来了！你还能算人呀，你连一条狗也不如！我给狗喂食，狗还知道摇摇尾巴来感激主人呢！我把你藏在店内，我是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一旦走露了风声，你的命没了！我的命也没有了！我的家也彻底完了！我问你，你想过没有？解放了，你回去当上了大官，可我们这个家呢？你把我家害得好惨呀！我家被划了地主，我和我兄(我爸)全被抓了！都是你从中捣的鬼！真正是倾家荡产呀！你有胆量走出来敢和我对证，就算你有本事！你出来呀！为什么不敢出来！你做了亏心事，你有亏于我，有亏于我这个家！所以你不敢出来！------此时在我三叔的身边围上了很多的村民，年纪大些的也多少知道一些。以上这些是我娘后来告诉我的。
　　
　　六、小婶在我家生活
　　
　　小叔死了小婶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己无路可走，只好住在我乡下的家里。没有一分钱的收入，作为老大—我的父亲挑起了这副重担，从他每月的薪水中寄钱到农村让小婶一家生活。那时父亲的工资相当文革前的100元。小婶要给几个月大的小儿子喂奶，我看见小婶每天都吃猪油拌饭，闻着真香，但我们吃不到。一天三顿都是我母亲烧的，母亲虽不识字，也没有享受过小叔在时多少的福。但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母亲只好担当起来而且毫无怨言。好景不长，不久父亲继三叔抓走后不久也被抓了，先关在上海提篮桥监狱。记得公私合营后不久，几乎所有的大小老板全抓了。老板被抓，厂或店便被没收了，变成了国有财产。父亲后来判了15年刑，好象押到安徽去修水库，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释放了。父亲只好被遣返回到了乡下。
　　
　　自父亲抓后，小婶的经济来源被切断了。她不会种田，后来也学着下地干活。在乡下小婶实在过不下去，便通过乡政府开证明去了上海，找了一个医院化验员的工作做做。她娘家有没有资助她，我不知道。后来小婶家女儿嫁给香港老板当小老婆，生活条件慢慢好起来了。我和二哥还专门去过小婶的新家，中午给我俩在楼下店里各下了一碗排骨面。记得她家里有一台单卡收录机非常耀眼。小婶就是不让我俩看她女儿女婿的结婚照。至于对于我母亲，她的大嫂，从来没见半点回报。也许她认为她嫁到你郑家，郑家就应当接纳她，心安理得不存在感恩报恩一说。
　　
　　七，小叔的坟墓
　　
　　小叔的坟墓葬在杨树沟北边一点的自家田里。埋葬后不久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几乎每天夜里都有人来烧香烧纸钱，至于来烧纸钱的人是哪里人，我们也不得而知。听说只要烧完纸钱，摘一把郑医生坟上的草回去煨一碗汤，喝下去能治好百病。坟上长的草来不及生长，逐日减少，后来变成了光秃秃的坟。坟上的草被拔完了，说抓把土回去也有同样的效果。如此一来，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乡政府有意见了，责成村上的头头上我家来，要求我们家密切注意这一阶级斗争新动向，甚至提出要我家派人去坟地值班，并把见到的情况及时汇报。那是50年代初期，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夜里黑咕隆冬的谁也不敢到坟地去。这事后来也没人再问了。
　　
前来小叔坟上取土摘草的事延续了一年多之后便自行消失了。

2015年国庆节我回了趟老家，我没有事就在村上转悠。在我家北边遇到一位老太，八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很好。她的老屋原先在村东，他儿子在常州搞房地产发了财，就到村西的公路旁造了前后两幢楼，这么大的房子里就老太一个人住。她己经认不得我了，当我报了名字后她回想起来了。她指着公路对面说，你小叔佛春的坟地就在前面不远处，原来这里有条沟叫杨树沟，早就给填平了。我毎年的清明节都要烧些纸钱给你小叔。我感到好奇，她与我家无亲无故，为什么要烧纸钱呢？她说，10年前我家在这里盖楼房时，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的小叔，他穿着一身黒色长衫，高高的个子，只有一只眼睛，在我家楼房四周走来走去，也不说话。我心里想这个人不是郑佛春吗？他不是死了吗？他到我家门口来做啥？我抖抖簌簌担惊受怕地问他，郑医生，你有事吗？要不要上我家屋里去坐坐？郑医生说，我住的地方离你家最近，没有事过来转转。说完就像幽灵似的飘走了。此时我的梦也醒了。就因为这个梦，10多年来的毎年清明节，我都不会忘记在自家门口烧点纸钱给佛春，因为农村所有的坟都铲平了。请郑医生保佑我全家平安健康，保佑我儿子生意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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