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 日 子
文/莫零
现在的城市里,早没有三五成群,围坐在一处嘈杂着忙碌手中活计的妇女们了。公园里,街角口,菜市场边,能闲闲散散停驻下脚步说一会子闲话的都是老年人们——他们也大多是行色匆匆的,拎着大包小包往儿女家里面奔,帮他们忙碌一日三餐,又或是带着伢伢待哺的孙子辈们。
可从前的日子就不这样,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只要不是炎夏,吃完了午饭,不上班的女人们便纷纷搬上小板凳聚到一处晒着太阳,扯着家常。
张家媳妇儿鞋底纳得好,针脚匀称又细密,最好是用过了油的麻线,又长又粗的钢针穿上长长的麻线,每纳完一针,针尖往头皮上抹一抹,底越厚的越难纳过去,需要借助顶针的助力,有时还需要一个铁夹子,夹住针屁股左右摇晃两下才能穿过来。我小时候最爱看人纳鞋底,麻线扯过鞋底的瞬间,心跟着麻线一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似的。邻居家有个宋阿姨,鞋样子描得又新式又好看,拿来一本又厚又大的书,里面夹得都是旧报纸或硬纸壳剪的鞋样子,还标注了码号。她儿子柱子小时候的脚,跟孙子一样大小,为此她自豪了好一阵子她们家的遗传基因。
太阳光照在人身上麻酥酥的,小孩子们在这样的阳光下坐不到一会子就想昏昏睡去,当妈的就悄悄给他们盖上件衣裳以免着凉。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压的低了下去。
不同季节的阳光有着不同的味道,春天是脂粉气的,夹杂着各种花香,草木香,是微微潮湿着的,连小虫子扇动的翅膀都带着露珠的湿气。主妇们会在阳光明媚,风淡云轻上午,捧出陈腐了一个冬天的冬衣被褥,在各家各户门前扯出一道一道万国旗来。我记得有一种藤条编制的用来拍被子的物什,像蒲扇大小,一下一下拍打在厚厚的棉被上,迎着阳光能清晰可见细小的,顺着光线扬起的浮尘,像无数个小虫子在空气中飞舞着,阳光的味道就一下一下被拍进了被褥里,夜里睡去,好像被包进了云朵里一样,梦里全是一片金色。
秋天的阳光满是粮食的香气,在晒满谷物的晒场上迎着阳光走一走,那股饱腹的清香扑面而来。孩子们调皮,拿着各种农具假借帮大人们忙的机会嬉笑打闹,大人们其实也不指望他们能干些什么,只要不乱跑去别处祸害就好了,等活干完了好一道回家准备晚饭。这个季节里最多的色彩是黄色,晾得半干的红薯条是黄色的;掰下来的玉米棒是黄色的;更别说是挂在枝头还没变熟的杮子们了,像一盏盏桔黄的小灯笼。阳光在黄色上面笼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所有的食物都变得格外诱人起来,傍晚收回去,手心里还捧着一丝落日的余温,心里暖哄哄的。
很快便到了冬季,晒太阳就变成了一件格外重要的事情来,一有好天气,勤劳的主妇们就把屋里头能享受阳光的家什都搬出去晒一遍,好像指望着它们在阴沉的日子里也能发挥出一点太阳光的余热似的。孩子们大多是懒,不明白妈妈们,奶奶们天天乐此不疲搬出东西晒有什么作用,差他们帮忙收拣,大多也是草草搬两件就跑得没影了,要等家长们扯着嗓子怒气冲冲地喊才会慢腾腾跑回家里来。
然而,现如今的城市里,家家都是封闭式阳台,全然没了晒东西的乐趣。农村里呢,大部分田不是包给外地人种了,就是任由它们荒废着,就算种了,也都是潦草马虎了事。晒场上长年都是空荡荡的,有时角落里横七竖八几根旧竹竿,像是垂幕之年的老朽一样,颓然躺倒在地上,连等待被送进灶膛的机会都没有了——哪还有几户人家烧大灶呢?又没几个人吃饭,孩子们都在外地,什么物件超市里,淘宝上都买得到,还有谁费心费力往外晒那些食物和棉褥旧衣?
唉!白花花的好阳光,就这么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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