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坪(2008-07) 转载▼
1972年岁末,一个寒冷的冬夜,我出生在贵州省福泉市的马场坪,当年父亲还在铁路局工作,正在修筑湘黔铁路。那年冬天,母亲挺着大肚子,不辞辛劳千里迢迢的来到马场坪----父亲的工地上探亲,不久就生下了我。刚满月,母亲就带着襁褓中的我回到了家乡----四川泸州,并且在那里长大,上学,直至工作。习惯上一直就把自己当作是个纯粹的四川人。仿佛和贵州没有任何关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出生地具体在哪里,是什么样子,也从来没意识到在我的内心深处还会对那个陌生的地方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只是偶尔,有人关心起我的名字,关心起名字的来历时,才会恍若梦中般的从我空白的记忆里面去努力搜寻它的踪影,寻找生命中我那早已久违了的出生地——马场坪。
很久以来,我对贵州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老、少、穷 ”的概念里。“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银”短短三句话就概括出了贵州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经济窘态。作为全国最穷的省份之一,贵州却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和旅游资源,奇特的喀斯特地貌造就了贵州多山多水多溶洞的特征,吸引了海内外的无数游人纷至沓来。也许是贵州独特的自然风光吸引了我,也许是潜意识中某种特殊的情感始终在牵动着我,指引着我去履行未完成的使命,去探寻生命中那段曾经有过而未曾留在记忆中经历,当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和迫切的时候,常常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再躲避了,于是,在离开了贵州整整30年后,我再次踏上了前往贵州的一段不寻常的旅程。
在贵州短短的三天里,无论是黄果树瀑布的雄伟壮丽,花溪的清山秀水,还是黔灵公园的野趣天成,苗寨浓郁的民族风情,都深深地吸引了我。这片贫瘠的土地竟是如此的美丽,好似一位藏于深山的少女,纯朴秀美,默默温情,让我为之陶醉,迷恋,流连忘返。
最难忘的还是马场坪之行。关于马场坪,在抗战史上,曾有过光辉的一页。1944年春,侵华日军为了挽回在太平洋战争中的不利态势,急于打通从中国东北至越南的大陆交通线,继而发动了豫湘桂战役,此役,日军投入了近50万兵力,从河南一路南下,一直打到了贵州的独山,不仅在独山制造了震惊全国的黔南事变,并且妄图一举占领陪都重庆,进而占领全中国。当时的国民政府为了保卫重庆,急电各路军队驰援,准备在马场坪,独山一带阻击日军。(其中就有后来的台湾电影明星秦汉的父亲--孙元良将军,四川成都人,时任国军28集团军副总司令兼29军军长,其辖下的91师是独山之战的主力)是役,若马场坪失守,则贵阳必陷,而贵阳落陷,则重庆不保。国民政府已经作好了再次迁都西昌的准备。因此这一战是国家生死存亡之战,至关重要。结果,国军大获全胜,由此拉开了中国抗日战争大反攻的序幕.此后日军节节败退,直至投降,因此也就有了抗战史上的北起卢沟桥南止深河桥(独山的深河桥)之说。这段历史,让我凭添了对马场坪的崇敬之情。
由于没有直达马场坪的汽车,而坐火车我又嫌麻烦,好在从贵阳去凯里的长途客车要途经马场坪,我便打听好了发车时间,在离开贵州的最后一天坐上了开往马场坪的班车。虽说一路都是高速路,平稳,但弯道多,车速并不快。贵州的高速公路不像北方,甚至不象四川,因为贵州属喀斯特地貌,山峦林里,公路必须要小心的绕过这些山峰,在山峰间穿行,有的地方还得打上高高的水泥桩,就像城市里的高架桥,在悬崖峭壁间迂回穿插.所以贵州的高速路造价就比平原地区高出一倍还多。
两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要到了,也许是近乡情更怯吧,快到马场坪的时候,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动和紧张,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它会欢迎我吗?在高速公路出口处下了车,步行了50米,从收费站出来,路边停了好几辆专门载客的摩托车,在我们家乡俗称“摩的”。我问明一位摩的司机去镇上还有一段路程,车资还算厚道,于是就坐上他的车,快到镇上的时候,他问我在什么地方下,我竟一时语塞。是啊!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的寻根之旅该从哪里开始?犹豫了片刻,我决定让他送我到镇上的长途汽车站,我想,先要弄清回程的车次,才好安排在镇上停留的时间。一进入镇子里,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是一个不大的古旧小镇,一条由石板铺就的不宽的道路和一条水泥路就是小镇的主街道,成Y字型,全长也就三四百米。街道不宽,临街而建的多是些低矮瓦房.差不多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房子,有的已经年久失修了,摇摇欲坠.墙上还依稀可辨的革命标语,仿佛仍在诉说着小镇的沧桑。这些房子既有住宅,也有商店,宅门洞开的房子里,主人也多是些中年妇女和老阿婆,或是坐在门口聊天,或是专注的纳着鞋垫,偶尔抬眼警惕的打量一眼路过的行人。商店有两层楼的,好些还是那种木板楼.楼下为店,楼上住家.也有前店后家的,由于光线不好,大白天店里也基本上点着昏暗的电灯,灯泡上厚厚的灰尘让本来就不太明亮的灯光显得更昏暗.从明亮的阳光下进入商店,要好一阵子眼睛才能适应。大多数商店门庭冷落,货架上,柜台里货品稀疏,东西也算不得时髦,店主和店员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打着毛衣,或是和邻居有一搭无一搭的摆着“龙门阵”。悠闲自得的神情,丝毫看不出要为生意的惨淡而担心.街的尽头有几家茶馆还算热闹,茶客们喝茶,打牌,下棋各取所乐.茶馆里放着电视.打牌的人偶尔会爆发出一阵阵轰笑和争吵声,给沉寂的小镇略微带来一丝生气。
到了车站,在售票处了解到下午回贵阳的班车时间,感觉空闲时间还多,于是放心的在镇里浏览起来。路过邮局,想想应该为此行留个纪念,便信步走入。邮局很小,工作人员是两位年轻的女性,我告诉她们要买明信片,她们带着歉意的微笑告诉我,明信片早已卖完,只剩信封和贺卡了。估计是看出了我的失望,其中一位推荐我到对面的书店去看看。我这才注意到,对面那个没有任何招牌的店铺竟然是书店,可能平常很少人光顾,我进去时,店里空无一人,正疑惑间,从后面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手里还打着毛衣,问我要买什么,我表明来意,她告诉我说已经好久没卖过这些东西了,要我去对面的邮局看看。带着失望,我又回到了邮局,工作人员只能继续报以遗憾的微笑。不得已,只好选了张贺卡,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我问她们借笔的时候,她们竟然找不到一只像样的笔----只有圆珠笔.从仅有的几张贺卡里挑了一张,略一思索,写下了:为纪念我三十年前诞生于此,三十年后再访于斯,特此留念!然后怀着激动的心情投进了邮筒。
出了邮局,继续沿着街道慢慢浏览.从建筑结构的风格和布局来看,这是一个典型的西南小镇,岁月的变迁并没有给它留下太多的痕迹。尽管我并不清楚它三十年前的样子,不过从现有的模样看,很显然,三十年来它的改变不是太大。在街的拐角处有一条泥泞的道路通向火车站。这是一个以货运为主兼有客运的四等小站,从重庆去福建,上海,的火车都要从这里经过和停靠。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过了繁忙的时间,车站显得很冷清,只有极少的几个工人在搬运着货物,间或能听到火车呼啸而过的轰鸣声。马场坪这个曾经繁华的历史小镇,因为时事的变化而一度衰落过,后来,又因为铁路的开通得以发展和延续。横贯东西的铁路大动脉---湘黔铁路就从这里经过。历史上湘黔铁路曾几度兴废,从1937年开工至1972年10月全线通车,历时35年才得以建成,可以说历尽磨难。当年,作为湘黔铁路大会战的参与者和建设者,我父亲就曾经奋战在这里,而我的出生恰好见证了这段历史。如今,随着黔南乃至整个大西南的不断开发,这个铁路小镇又迎来新的发展机遇。小镇旁建起了亚洲最大的磷矿---瓮福磷矿,火车站也要改造升级为二级车站。旅游业和资源产业将为马场坪和福泉的经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不到一个小时就走遍了整个小镇,对小镇的风貌也有了基本的了解。慢慢再往回走。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空气中也多了些炊烟的味道,诱发了我的食欲。在路边卖混沌的小吃摊上要了一碗鸡汤混沌,鲜美的混沌一下肚,顿时觉得又有了精神。
深秋的凉风已渐渐有了寒意,雨后初晴的地面还有些湿滑,湿润的空气格外清新,漫步在古老而幽静的小巷里,随处散发出来的那种宁静恬淡的生活气息,感觉既陌生又亲切。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依然还有我记忆中朦胧的熟悉,这里的泥土似乎还保留当年的气息,那些坐在门口的老阿婆啊!,你们可曾记得,三十年前我的初试婴啼,哦!还有这弯弯的小石径,可否留有父母匆匆的足迹。那小巷中,商店里,也许留下了他们为我忙碌的身影。啊!在这里,就在这某一间屋子里,曾经有过母亲慈爱的目光和温暖的怀抱。还有灯下轻轻飘来的摇篮曲......仿佛时空倒流,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生命的起点.......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而今,早已物是人非。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往事如烟,只留下了无限的想象和久远的回忆,还有淡淡的离愁别绪。
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情离开了马场坪,来去匆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回首,望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小镇,此前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想起了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几多感慨,几多叹息,心中在默默道别:再见了,马场坪;再见了,我的出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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