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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15-8-2 20:59 编辑
老家附近有座白塔,相传叫镇国寺塔,建于北宋年间。塔身高28.34米,为密檐式13级方形砖塔。方形塔基,每边长10米。塔内分为5层塔室,有蹬道盘旋可上顶层。在精制的塔砖之上,有“宋记”、“杨记”、“景记”、“义记”等戳印。
我偶尔会去,站在塔下仰望,任思绪攀升,直至塔的顶巅。通往塔室的门已经封闭【基于文物保护和安全考虑】,也封存了我的一段童年往事……
大约7岁左右,记得是枣的成熟期,我和几个堂弟妹、表弟妹,也许,还有邻家的小孩子【记不太清楚】,沿小径到了古塔下。采枣嬉顽着吧,也没觉得行程枯燥,倒是那塔,在薄暮的辉映下,显得高而神秘——现在想来,塔朴实沧桑,当时略有错觉,是小孩敬畏和仰视的因素。遥遥而望,塔顶有小树,长草般摇曳,惹得人心荡漾。
我在成人眼里,属于孤僻自闭的,但在同龄孩子中间,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性。所以,望着幽深、黯黑的塔门洞,连同塔顶的憧憬和想往,我竟能异想天开,极力怂恿进行探秘。后来很长日子里,反思这段经历,我将这胆大妄为归结成:我性情孤僻,反活得简单,少受成人干扰,不懂世间有“危险”、“恐惧”、“害怕”这类词。
行动属灵光乍现、突发奇想,所以事先没做准备,结果是,我们没有照明工具,只得小手相互牵拉,试探着往前迈步,并摸索探寻阶梯。第一层,除门洞处微光外,越往里走,越是阴深,并泛着凉意。走不多久,便完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尽管还紧抓着另一只手,却透心沁凉感觉不到温度,忽然涌上满心的惶恐,有被抛离世界的死寂。我们废话多多,拼命说、拼命说,以求证彼此的存在,却发现嘴里的声音,变得飘渺而不真实,似乎不是自己发出的。
脚步声沙沙、沙沙,听起来有回响,空间就变得愈发诡异,像有别的“东西”,参与了我们的队伍。是的,不是“人”,是“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却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我麻着胆屏住呼吸,竖着耳朵聆听,想要觉察些什么,却不得要领,也全无所获。一丝恐惧,无声无息,无边无际,从荒芜而来,渺渺漫上心头。
初始的兴奋消失殆尽,脚底变得绵软,轻飘飘不着实地。记不清过了多少时间,记不清攀了几节阶梯,也记不清转了几个梯角,杂乱的话语和僵硬的脚步,衬托得外界死样冷寂。我来不及开口,表妹哇哭出来,吓得我一激灵。她语速极快,满是惶急:“二姐,别走了,呜,我怕……”
“哭什么——”我大声呵责,以此证明我的强大,事实上,我几乎想夺路而逃。但,我须得坚持,并将他们带出去,全体几乎都在恐慌并呜咽了。
“今天不上去了,”我强压心的狂跳,努力让声音显得镇定,“不要松手,慢慢走回去,别怕,我走最后。”我的大将风度,居然平稳了情绪,除开我位置调整外,大家前队改后队,再原路返回。归程少了想往,就更加寂寥,磕磕碰碰里,愈来愈空乏,感觉快力竭了。我依旧不断扬声:“慢点走”“不要慌”“脚踩稳”……
漫长的时光,漫长的脚步,漫长的煎熬。微弱的光线,投射进塔室——谢天谢地,到了第一层。瞬间悲喜,让各自撒手,直冲出去。我们甚至没人转身,看看门洞、看看白塔什么,就连各色青枣、红枣,也没有人留意,只一股脑儿朝家的方向飞奔。
到了村庄,被大人们拦下:“哪里去了?见鬼啦,一个个脏污邋遢、脸儿煞白。”面面相觑之余,我们才看到各自的狼狈,全不成样子。
我默不作声,跑回家钻进了被窝。听得奶奶盘问堂妹,然后,院坝里响起她喋喋怨恨:“要死啦,哪里不好去?塔里前几天才吊死过人……”
好像听母亲提起过,反抗包办婚姻的女子,把自己悬挂在哪里,原来就是白塔的塔室么?倒也真是凑巧了。我在极度疲惫后,酣畅睡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母亲揭开被子,叫:死妮,干的好事!还不快起,给姑妈道歉——
原来,仙表妹噩梦不断,彻夜哭叫,大人们说,在白塔里撞了邪气。
自然而然,我被外人侧目,被家人训斥。但我素来静默,疑似怪胎也无法可想。大人们请神化水,念经消灾,胡乱捣腾几场。记忆里最清楚的,是院中点燃树枝,像是柏枝叶,据说驱邪安神,到过白塔的孩子,被架着从火堆跨过去。
我也不例外,噼里啪啦火爆声里,胆战心惊一跃而过。小心思不服气:我没梦魇,为何受连累?面对张张忧心的脸,没奈何只好顺从,其他孩子,也机械完成任务。
白塔,成了更深的谜。偶尔,我会幻想,若换了同伴,带上电筒,能不能攀上顶?结草鞋的李婆说,古老的塔顶长着灵芝,是黄鹤衔去的种子,专门为神仙种植在那的。灵芝仙草,白蛇娘娘偷了救活许仙的,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被禁足的日子里,我的痴想演化成忧伤,就连密谋都成了奢望——没有小伙伴,肯支持我的癫狂。遥望着白塔,让血液止息、再止息,直至听不到沸腾。我愈发内向,也愈发自闭, 甚至,让父母唏嘘叹息,也无计可施。
时光流淌,白塔还是古老,塔顶的树枝,在风里摇曳,几十年如此。到我长大,大到发现白塔并不神秘,通往塔室的门早已密封,像由始至终就没有过门洞。但我知道是有过的,我的脚步曾真实跨进,那些神秘、那些畅想、那些恐惧,触感历历不容忘却。只是,塔门封闭了,我的那段冒险经历,也由此封存在了少年的梦里。
我习惯游走在山林,偶尔就逛到白塔去。站在白塔前,我习惯静默,让时光悄然蔓延。古老的白塔,延续着古老,而我呢,也渐渐老了,老到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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