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5-6-2 10:44 编辑
文/归隐宋朝
前天跟邓嵩喝了一场大酒,我从他家走时,他已经睡着了。走出他家的小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下着雨,很凉。这场酒他约了近十年,可我总是爽约,不是忙,而是不想见他。
他是我初中时通过刚子认识的,他们是小学同学。我跟刚子在外语中学,他在一零四中。初中毕业后他就不念了,跟着他爸做起了水果批发生意,根据季节的不同,或到广西或到山东进货。只要他在家,刚子就会约我过去,刚子为了跟他喝两杯,我却是到他那里借书,他有两大柜书,这在当时是个很大的收藏。
有一件事被刚子讲了好几年,上小学时,有一次邓嵩被他爸揍了,决定离家出走。找刚子借钱,刚子浑身下划拉了两块五毛钱,买了四个大面包。邓嵩扛着他爷爷留下的一把宝剑,目标向西,那意思是要行侠仗义、浪迹天涯。第二天,刚子上学发现,邓嵩比他来的还早。就问,你不是走了吗?邓嵩说,是走了,走到西飞机场时把面包吃完了,想想没啥意思就回来了。刚子说,当时我无比失望,曾经为这傻逼的壮举感动得直哭。
高一那年暑假,邓嵩他哥没了,被电死了。他哥绝对是他家的希望,在哈尔滨读大学,放假回来帮父亲、弟弟打理生意。那天凌晨,他哥见邓嵩睡得正香,就自己去扯灯,没想到头天夜里下雨,加上电线破损,就出事了。送殡时,我看见那张年轻的脸很安静,眼睛半睁着。邓嵩的脸比他哥还要惨白,浑身止不住地哆嗦。他嗫嗫地说,他哥是替他死的,本来那活应该他干。之后不久,他爸中风,一病到去世卧床五、六年。
我上大学时,给刚子(他已经跟他爸做日杂生意)介绍一个对象,是我同学春红。刚子兴奋异常,领着春红到处显摆。这样,同邓嵩认识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没到半年,一天刚子找我说,春红跟邓嵩好上了。我分别找过邓嵩和春红,甚至跟邓嵩动起了手,可非但没拆散他俩,反而让他们更瓷实了,大学刚毕业,他们就结婚了。刚子也远赴广东,最终定居在那儿了。
有一年,刚子回来,邓嵩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领着一帮兄弟找来了,他已经成了一方霸主。两人见面话不投机,就干起来了。邓嵩冲着他那帮兄弟说,这是我们自家兄弟的事,都给我滚一边去!他这话也是给我们这边人听的,结果,他跟刚子单抠儿,最后都累趴下了。
后来,听说他有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听说他跟春红离婚了。
九十年末,邓嵩开了一间酒吧,叫“子夜无声”。开业时约我去过,他跟一个叫英子的女孩儿一起打理,她非常漂亮,面色微黑,细高挑儿,比邓嵩还高上半头。听说酒吧并不好,两年后那地方拆迁,我也就不知后事了。有一次,刚子回来听说此事,幸灾乐祸地说,他打小就能整景儿,还他妈“无声”,开酒吧你无声还开个屁呀!
有一年大学聚会,春红也来了。她在一个区政府供职,有点消瘦,不太爱知声,柔柔的坐在那里。我有意同她保持着距离,可临了她还是走过来,幽幽地问我,刚子……还好吧?我干脆地回答,很好。生活就是那么拧巴着安排人们的命运,善始善终的缘分要么不存在,要么奢侈得犹如阿里巴巴遇见的那扇门。你能改变的只有你自己,而这种改变也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
前天,我一发小的父亲过世出殡,葬礼上遇见邓嵩,他已经老得够呛,四十六七的人,看上去有五十大多,满脸疙瘩,面现酒红。他约我坐他的车去饭店,结果路走差了,找半天也没找到。邓嵩说,算了,去我那吧,咱俩有十多年没见了,喝点儿吧。我没好意思拒绝,就跟他去了他家。他家挺大,还是那两个大书柜,加上一套老式实木沙发,另外两间屋,一间是卧室,一间堆放一些杂物,显得空旷,倒还整洁。
他打电话叫了几个菜,从泡酒坛子里取了酒,他有些自嘲地说,菜我还是不会做,酒倒是有几坛子。我们东拉西扯地喝起来,从上午十点多一直喝到傍晚。我发现传言不假,他真的酗酒,喝半两舌头就开始大了,喝半斤还是那个样。那天他喝了有八两酒,说话一直颠三倒四,几次我想告辞都被他死气摆列地拽住。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和春红好……”这句话他说了三、四遍。 “可你俩谁也没听我的呀!” “这种事谁又能控制得了……谁能有前后眼,春红心里一直有刚子……” “现在再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不愿他再扯这个话题。
我问他现在跟谁过?英子吗?他楞了一下,说:英子早走了,你真不知道?
从他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我知道,英子为他自杀过。那时,酒吧生意不好,他又总是打打杀杀,今天这个来抓,明天那个来砸,他俩总是吵架。一天,大吵一架之后,英子走出酒吧买冰棍吃,跟门口卖冰棍的老太太说,活着真没意思!老太太正在劝她,这时旁边驶来一辆车,英子拿着冰棍往后一仰,被车直撞出去。等邓嵩听见动静跑出去时,英子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
“我把她送到市医院,脑震荡、肋骨折了两根,伤及肺子,差点没死了……”邓嵩说,“后来等她好一些了,就回青岛了,再没回来……再没回来。”原来英子是青岛人。邓嵩已经口齿不清了,他说,以前在广西有个道士给算过命,钱财缺时就有,发不了大财,阅女无数!哈哈!这他妈也就行了!那道士给了我一个偈子,最后两句一直记得:繁花落尽苦寒到,落红满地无人扫。我他妈就这个命了……
“记得我哥吗?本来那天该死的是我,这辈子剩下的就是赚了……”
天黑下来,邓嵩歪倒在沙发上,不再出声了。我没有开灯,而是开门走了出去。说实话,我的心情很平静,不喜不悲。一生中总有形形色色的人走近、离开,他们只是这样或常伴或小聚,但最终都会离开,并不能留下什么或带走什么,甚至不曾影响到你。不是吗?
邓嵩,这个坏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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