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杆铅笔没有用完就结束了她那识字的求学路,是当时历史的悲哀,也是娘的命运注定如此!作为家里的老大,大姨大舅也相继来到姥姥的这个家庭。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得活,娘小小的年纪里就背着大筐去地里转悠着打野菜。大人小孩都在打,有时候走很远很远也收获不多,勉强凑活着过了那几年,没有被饿死。这些都是小时候听娘说的,没有见到,自己也从来没有经历过饿的人前心搭着后背的历程,不能体会。能体会到的就是时至今日,我家被娘宠着的那群鸡猫狗之辈在娘那里只能混的吃饱肯定不能吃好,因为她从来舍不得糟蹋粮食,哪怕是一粒,也不行。
从我记事起,社会就已经度过了那艰难的岁月,人们勉强能吃饱了。但是物质生活还远没有今天这样丰富,生活拮据应该是当时世人的一种普遍概括吧,人们还从事着原始的劳作。麦收收秋时时令和天气不等人,没有现在机械化的作业,凭的是镰刀碌碡马拉牛拽去与天气和时令拼搏,要是赶上抢墒赶种的一场及时雨,真是能把人累死。在我儿时的记忆中,麦收时节,娘和爹肯定在我早晨醒来的时候已不在身边,是姐姐一边哄我一边把娘和爹下地回来喝的饭汤熬开,然后再把爱哭的我带到麦地里去找父母。在初升的晨阳中,模糊地记得两三个麦陇已经排放着整齐的麦个,娘和爹在那里挥舞着镰刀弯着腰在忙碌地收割。娘那小巧的身体割起麦子来一点也不输于爹,镰刀过后留下的是齐齐的麦茬。看见父母,来到野外,早已不哭的我被姐姐领着去满地找桃树和杏树,那时候要是找到一棵幼苗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极高兴的事情,仿佛如获至宝。当然我和姐姐没有获得宝贝,芒种前后的阳光快到中午的时候开始变得毒辣,我和姐姐热得只能找一个大树,待在树荫下等父母收工回家。
无论多累,娘回家都会把她和爹干活的衣服用水涮得干干净净,搭在院子里那根绳子上,我喜欢看被焦热的风吹着衣服在风中摇曳的样子,我知道它干的没有当初被汗水渍湿得快!这情景永远镌刻在我儿时的记忆中。
历史的车轮飞快转动,和别的孩子一样,我也经历着上学、上课、放学这样重复的人生路。娘没有文化,却对我的学习要求异常严格。每次放学回家都催着我把作业先做完,待我把写完的作业放进书包娘才开始全家的这顿晚饭。因为是家里的独子又是老小,娘对我疼爱有加,家里好吃的肯定是都给我留着。但是娘不惯着我的错误,每次和小伙伴们偷了瓜,爬了枣等错事被人家找到家里来,都会被娘狠狠地揍上一顿。现在想想,娘给了我明辨是非的启蒙,它会让我受益终身。
小学三年级后,因为我们村子比较小,所以孩子们都去邻村那个稍大点的村子去上学,三三两两结伴而去,三五成伙聚群而归。夏天天长没有什么,要是到了冬天,在天还没有完全亮的时候,十来岁的孩子们就走在了去邻村的路上。和我的同龄人比较起来,那时候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我能在每天的早晨喝上一碗娘熬的粥,这在我的同学之中是为数不多的。娘每次都是看着我喝完,说的最多的就是那句“喝了暖和”。其中的爱无以言表,在寒冷的冬天,不管温度多低,真的是没有感觉到冷。
上初中,到乡里去上学,离家四里多地,在那里和姥姥村的几个小伙伴成了形影不离的要好同学。因为姥姥家离学校比我家近不少,所以经常让我村的同学放学后捎个信给家里说不回去了,去看姥姥。几次没事,但还是有次出了意外,不知道是传话的人大意还是故意,总之是午饭后我从姥姥家兴冲冲地到了学校进了教室,我刚坐在座位上,我前桌的女同学问我:“你娘刚才来班里找你了,你看见她了吗?”我娘来学校找我还是头一回,我知道惹大祸了,吓得赶紧跑出去找她。在学校的门口看到那个焦急远望的身影,我赶紧跑了过去:“娘,你怎么来啦?”“你不回家干嘛去了?”“不是让海龙告诉你我去姥姥家了吗?”“娘等你吃饭等到了一点,也没有人告诉我你不回来,以后哪也不许你去了!”现在想想娘当初肯定是那顿中午饭还没有吃,那时已经响起了下午上课的铃声。
三年的时光转眼即逝,初中毕业后来到离家四十华里的县城一中上学。繁重的学习压力,贫瘠的物质供给,再加上正是身体发育的黄金阶段,让本来就不胖的我更加竹竿化。三周一次回家,每次回家改善生活那肯定是必须的。娘知道我爱吃米饭,爱吃蒜薹炒肉。每次回家端着大碗的米饭,美美的嚼着蒜薹肉的情形,娘总是说慢点吃别噎着,我知道娘那一刻的眼神是幸福的。那一年我十六岁。
师专,毕业,从业,很多事顺理成章的就下来了。但是上天偏偏把娘和我捉弄了一回,非典大灾之年爹永远地离娘和我而去,也就在那时我才注意到娘的鬓发仿佛一夜间已变白,步伐不再矫健。因为家里少了顶梁柱,娘加入到给人打零工的队伍中。初秋,棉花雪白,采摘的队伍忙碌却缓慢的前行。每天天还没有亮就走,擦着黑才能回来,中午就在人家低头草草吃上几口从家里带去的馒头咸菜。自家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结果后什么时候柿子红的你却不知道,只有一次你回家脚踩在树下摔碎的果实的时候,你这才知道那萧瑟的时节已经是深秋。娘啊,你知道吗?几年后你和儿随意说话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多次我梦中在柿子树旁泪流。
成家,生子,很自然地我在娘的眼中已经是撑家顶门的男人了。为了生活,总是和娘在一起的日子聚少离多。有事的时候给家里打个电话,说完事您总是那句话,“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每每听到这里,心里很难受。事多不回家到底是借口还是理由!细细品味,自己的无知和当娘的比起来是那么的大相径庭。以前教学的时候,每两周才回家三天,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她那满脸的笑,脸庞虽不再年轻,面容虽褶皱满面,但却洋溢着幸福。现在的工作放正常的法定假日,每当回到家看到娘的那一刻,听她说的最多的就是那句“又礼拜五了呀,这么快!”每周五的晚饭吃着那可口的饭菜,突然感悟,天下最懂我的还是我的娘呀。年前买房,因为是现房买的匆匆,手头的钱不够,于是四处筹借,还是差不少,这事没有和娘说,知道她没钱,也怕她着急,但她还是从我愁容中加上姐姐的告密知道了这件事。有一天周末回家,老娘把我叫到了她的屋里,从她那一堆衣服中刨出了厚厚的一打钱:“你这孩子,买房也不和娘说说,听你姐说你钱不够,娘没有多少,这是娘留着养老的一万块钱,现在还用不着,你先拿去吧。”看着娘握钱的手上那细细的碎口,我泪眼模糊。
每次回家都希望陪着老娘多待上一会儿,在她面前撒撒娇,那一刻的时光是幸福的。这种幸福属于天下的母子,当然,我觉得我们娘俩最最幸福!